其實虹勝焰和楚澤鶴身上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相似之處。
他們都是武學天才,也都曾心高氣傲。
所以虹勝焰最討厭的,就是江湖中人見他還小,所以不盡全力,也不會動輒生死相搏。被他打敗後,又能找借口說自己沒盡全力、或者自己不和小孩子計較。
楚澤鶴曾經也是如此。
隻是這世有所不同的是,楚澤鶴早已不是剛及冠的男子。
他或許已經變成自己曾經討厭的,那些“找借口”的大人了。
對於這個世界,這個江湖,他早已和虹勝焰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楚澤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身旁的樹梢,說:“本座也曾天縱英才,想著縱馬高歌,闖蕩江湖。後來想明白了,闖給誰看?江湖諾大,能人異士不知凡幾,本座又算得了什麽?本座縱使再有天姿,年輕之時也比不過霸主榜榜首楚如泉,也比不過殺手榜榜首拿雲,這江湖不缺我楚澤鶴,我便不稀罕江湖留名。”
“虹勝焰,你也一樣。本座知道你也是武學奇才,心機頗深,假以時日,應該能在江湖上留有一席之地。但是別忘了,百年後我們都是一抔黃土,都是史書上的幾個字罷了。為好玩而與本座刀劍相向,你最好先掂量自己的斤兩。”
虹勝焰噗噗笑著,談話以來第一次眼中流露出一絲嘲諷:“嘴上這麽說,如今你不還是來了?沒想到少教主是這等虛僞之徒,即要名利,又要清高。”
“本座入你局,有想見識你究竟幾斤幾兩的想法。可終究,本座是為了自己心之所向。”
“……噢?”
“你一輩子也不會懂。”
楚澤鶴說的心之所向,自然是楚執。
前世楚執與他廝守多年,所以今生楚澤鶴隻要能與他在一起便心滿意足。然而虹勝焰是殺楚執之人,此為一。他不能任由冥教被毀,此為二。
所以,他還是來了。
虹勝焰聽了這話,沒有任何表示。他隻是站在原地,兩條腿反複交換著重心,身體歪來歪去。接著,他笑著說:“嘛,和我猜的也差不多。”
楚澤鶴皺眉,危機感劃過心頭。
虹勝焰舔了舔虎牙,回憶道:“之前在涼城差點被你們抓到,真是好可怕呢。”他嘆了口氣,“所以,我可不敢輕視少教主。本來想著用蠱蟲威脅一下,誰知道少教主不怕。現在看來硬闖也逃不掉了,所以我來向少教主提一個條件。”
楚澤鶴眯眼:“什麽?”
“噗噗噗,少教主不要緊張嘛。”虹勝焰笑起來,“少教主大人呢,應該也知道自己身上的蠱蟲能做到什麽。少教主大人能壓製,但是你的‘心之所向’能不能壓製,可就難說啦……”
楚澤鶴臉色一沉,聲音中殺意畢現:“你說什麽?”
虹勝焰說:“少教主大人不用擔心。這蠱蟲可不是滿地都有的,我手上隻剩一個。我知道在你記憶裏的那個人,就是你剛剛支走的那個人吧?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你會覺得他對你忠心耿耿到那種程度啦……我和少教主的交易就是——少教主把連夫人殺了、放我走,我就把這蠱蟲給少教主、並保證不傷害少教主手下的那人。”
楚澤鶴冷笑一聲。
虹勝焰的交易條件有兩條,回報也有兩條:連夫人的命和放他走,換蠱蟲和楚執性命。
“如果本座不答應呢?”楚澤鶴問。
虹勝焰點著下巴想了想,“所以如果少教主不答應,我就把蠱蟲下在他身上。”
楚澤鶴表情冰冷:“敢威脅本座,虹勝焰,你是唯一一個。”
虹勝焰笑了:“榮幸之至。”
“本座不會同螻蟻做交易。”楚澤鶴麵無表情伸出手臂,如鶴展單翼,玄冥神功自丹田湧出,蓬勃的內力凝於指尖,帶起一陣淩冽寒風,吹得他身上的問琴閣弟子袍獵獵作響。
既然虹勝焰會威脅到楚執,楚澤鶴便不會再留活口。
任虹勝焰說得再天花亂墜,楚澤鶴用玄冥神功把他殺幹淨,就不必再擔心什麽蠱蟲了。
虹勝焰還是那副悠哉的樣子,麵對能令天地變色的玄冥神功,他隻是笑著說:“我在中原學到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隻要我的條件豐厚,不會有人不答應我的交易。雖然少教主不在乎我的命,但有一個東西,少教主肯定很想要。”
虹勝焰悠哉道:“十三年前,淮邊鎮,三人。”
他說完,一時間,空氣中隻有風盤旋的聲音。
殺意,在下一刻散得一幹二淨。
楚澤鶴睜大了眼睛,仿佛被某種冰冷的惡意擊中了。
好像一隻沉眠多年的毒蛇順著脊柱爬上身體,對著麵龐咬了一口。
就如同自己清楚多年前自己做過某種天大的錯事,許久後想起來,還是會遍體生寒,愧疚得恨不得死去。
楚澤鶴問:“你說……什麽?”
虹勝焰毫不驚訝於現在的場麵,他笑了笑:“還是原先那兩個條件,少教主要是答應了,我就把那三人身份告訴你。”
楚澤鶴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在那個雷雨交加的夜晚,楚如泉站在自己麵前,身影像一座要碾死螞蟻的巍峨大山。
楚澤鶴看著虹勝焰,不可置信。
“……楚如泉追查多年都查不到,你又怎麽知道?我怎麽信你?”
虹勝焰說:“這蠱蟲,還不夠證明?”
楚澤鶴一愣。
是啊,這蠱蟲,能窺人記憶。
如果虹勝焰當真遇到過與當年之事有關的人,見過那些記憶,那他知道真相也不足為奇。
十三年前,他母親身死的真相,哪是那麽容易就能知道的。
虹勝焰既然說得這麽準確,已經能證明他了解其中一二。
既然這樣——
那他就更沒有理由放走虹勝焰了。
“給我一日時間。”楚澤鶴淡淡說。
虹勝焰一笑:“好。明日此時,朱雀閣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