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沙(1 / 1)

爺爺的往事 小小的太 3828 字 2024-03-23

到了姥姥家,老舅已經找夥伴玩去了,我熟知他們玩的地方,便告訴姥姥一聲,來到街上。   春暖,大人們到地裡忙農活去了,街頭很靜,雞們在壕溝裡洗土澡,狗們蜷伏在門口瞇覺,偶爾有麻雀從頭頂飛過。   我先去了小學校,操場上空無一人,就順路去大腦袋家。   進了胡同,忽的聽到吟詠聲,好奇了,尋聲去找。過了兩個院門,我看到了吟詠的人,竟是個蓄著長發長著長胡子,身穿一件長衫,吟詠時卻是津津樂道。   暗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我還沒學過古詩隻是想聽聽,便站下了。這個人怪怪的,而他身後的房子也讓人心顫,一個三間房塌了一間了,餘下的兩間房頂也沒了房草,隻蓋了高粱桿子,看不到屋門,隻有一個洞。而院子裡長滿了枯草。   這是個什麼人啊?   他發現了我,問:小同學,你會聽詩。   我晃晃頭。   他卻又興致的詠上了;   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摸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日黃昏。   我沒在聽下去,拔腿走了。   半路上遇見了老舅,他是來尋我的,他看到我曾在那個人的家前停留,作顏作色的說:他是瘋子!這家夥老邪乎了,半夜上房往下飛,在墻上畫個圈硬撞,練奇門遁甲呢!   我說:他剛才讀的是古詩,不像瘋子。   詩屁!他就是個瘋子,不信問安校長。   我在河壩上還真遇見了安校長,老舅說我敢和申瘋子在一起。   安校長想了想,說:申向天的頭腦是有嚴重問題的,但不是大家夥認為的瘋。他的父親是國民黨三青團團員,解放前逃臺灣去了。其祖父係國民黨軍連長,死於四平戰役。申向天深受影響,在國民黨叫囂反攻大陸之際,在學校廁所內墻寫字,含沙射影。後經筆跡鑒定,查出是他所為,學校開除了他。   他不思改過,卻裝瘋賣傻,而骨子裡又生邪念,練上了什麼奇門遁甲。當然,這些年他也讀了不少古書。   安校長要我少接觸申瘋子。   可在第二天,我又遇見了申瘋子。他在跑步,如學生上體育課,挺胸.平端雙肘.高抬腿,一二一.一二一......   可是,他跑的比走還慢,他幾乎抬不了腿,尤是那不合身兒不合時令的長衫,總是要絆倒了他。   我這才注意到他是那麼的瘦,兩腮乾癟得成了溝,臉色像草紙,大大的一顆頭顯得那麼猙獰。   他又有氣無力的吟上了;   一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癡,誰解其中味。   我悄悄站到路邊等他走過去,不料被他認出來,他站下了,沖我說:咱倆做朋友吧。   我怯怯的晃晃頭。   啊,就今天一天行嗎?   我不知怎麼回答。   這時,一個路過的漢子上前推了申瘋子一把,他像一根枯枝隨風落地,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那人拉了我,說走。   我走時曾回頭張望,看見申瘋子仍倒在那兒。   我們幾個夥伴約定明天到沙河南岸的荒崗子用扣網捕串雞。   扣網,鐵絲框,上下有網,利用彈簧和銷子組成。   捕鳥得用誘餌,選用玉米桿裡生的箭桿蟲要事先準備。   第二天早飯後,我們聚到村西,那兒有一條過河的馬車道,時有過往馬車。因河水太涼也深,隻能搭馬車過河。   有一輛本村馬車過河。我們一呼上了馬車。   河水清澈,淺的地方可以看到河底流動的沙,深的地方水沒到了馬肚皮,令人緊張。   荒崗子真是荒涼,隻長了一叢叢帶刺的矮樹,黃沙被風吹成許多嶺子,枯草也沒有幾棵。姥姥說前些年那裡還有狼呢。   夥伴們各自找下扣網的地方。   老舅選了一處光禿禿的地兒下扣網。他小心的從小玻璃瓶裡抖出一個箭桿蟲,夾在銷子頭,然後拉開網口。   真是動人,被夾住尾巴的箭桿蟲不斷掙紮,而張開口的扣網很似一個張了大嘴的怪獸。   下來是圈鳥,利用辦法將鳥圈到下扣網的地方。老舅走一條路,他要我走一條路,然後不時往矮樹叢或枯草叢扔土塊。果然奏效,有幾隻枯草色的鳥被驚起,但他們飛不遠,也飛不高,應該是翅膀小的緣故。接下來又要扔土塊驚動他們。   我忽然發現有個人在用鍬挖坑,走進時認出這個人是申瘋子,我連忙繞開了他。   鳥被圈到扣網附近,老舅擺手暗示我隱蔽,我找了一處窪溝趴下。   我兩眼一眨不眨的盯著,有三隻鳥看到了銷子上夾的誘餌,從不同角度觀望著。   蟲子不停的擺動,鳥們看看跳跳,尋找著時機。我的心緊張到了嗓子眼。   突然,三隻鳥都飛了,沒了蹤影。   難道它們發現那是陷阱了?   正琢磨呢,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耳邊響起了風聲,而且越來越響,忙起身迎風去看,隻見河壩那邊已是昏天暗地了。原來我和老舅都隱在坡下,沒看到大平原的變化。是鳥先聽到了風聲。   老舅大聲叫:大旋風,趴樹底下抓住樹。   我感到不好了,慌忙爬到一墩刺樹後。   風到了,滿世界是風的吼叫。風簡直要把一個世界拋向另一個世界!   很快,身上落了厚厚一層流沙,用力抖動才將身體露出。我期盼得到救助,可耳邊隻有風的吼,沙的響,風沙為伍肆意摧殘.....   傍晚,大人們來了,他們趕了馬車,他們四下呼喚自家的孩子。   大風刮了三天。   息風後,小白鞋來家說了一個大消息,申瘋子失蹤了,他家的鄰居報到村長,村長派人四處尋找,也沒見到人影。   姥姥想想說:興許這申瘋子修煉成了,乘風上哪座高山了。   老舅瞪了姥姥,氣著說:還信神信鬼瞎呲呲,忘了信一貫道被辦班了嗎?   姥姥便不言語了。   我納悶,這荒崗子上是見到申瘋子的,大風來了他逃到哪兒去了呢?風再大還是刮不走一個大人的。   申瘋子的失蹤成了謎,成了村裡人議論的焦點。   多年以後再到荒崗子已是兩個模樣了,這裡已是一片楊樹林,四.五米高的楊樹正昭示著新的時代的到來。   我忽然一震;申瘋子就死在樹根下的土地裡,他在流沙可匯集的地方挖了坑,然後等待風沙。   回憶至此,我找到了一句話:至生自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