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睡前姥姥又嘮叨上了。 生子是我娘家孫子,他和小白鞋年輕玩就好上了,可生子家窮,出不起一頭牛的彩禮,小白鞋的爹不吐口,卡那兒了。偏巧劉齁巴他爹走運,收拾炕從炕洞子起出地主小莊頭藏的大洋。小白鞋的爹知道了,把丫頭許給了劉齁巴。 可這劉齁巴是肺癆,結了婚病上加病,到後來啥活也做不動了。小白鞋生了四個孩子,家無壯勞力,日子又得過,後來就靠養漢弄零花錢花。老話說:笑貧不笑娼,好歹一家人一塊活著。因她養漢,大夥才叫他小白鞋。 生子一直沒媳婦,他和小白鞋也一直沒斷往來,都說小白鞋生的四個孩子有生子一個,我信。 姥姥念叨完,覺得失口了,又說:這話,可別上外邊說,老劉家聽著不能讓戧。 老舅歪了嘴看我,我明白,他在說關咱屁事? 第二天我回鞍山了。 到了暑假,母親又要我去一趟姥姥家,他攢了50元錢,叫我送給姥姥。我知道全中國吃低標準,城市搞供應憑票購物,在機關食堂當管理員的父親也弄不到饅頭了。 母親在醫院做護士,每月32元工資。他是背了父親攢50元。母親可憐姥姥,大舅死了,二舅逃走沒了音信,二姨又與姥姥斷絕了母女關係,三舅又在沈陽學徒給不了家錢,幫助姥姥成了母親的責任。 母親下班回家往往帶回新聞,說有人因挨餓吃野菜中毒,吃澱粉拉不下來屎,她時時擔心姥姥和老舅這一老一小發生意外。 天太熱,沒人敢看太陽,有人把它比作一團火,這不確切火是紅的,它卻是白的,像電焊的弧光。 熟悉的路旁,無論是墳頭上還是沙崗上,無論是大榆樹還是小榆樹都不見了。 姥姥和老舅躺在炕上卷曲著咪覺不動或少動可以起到動物蟄伏的效果。挨餓的人都會這樣,挨時光。老舅見我兩手空空沒背那條裝食品的麵帶子竟沒跟我打招呼,我掏出50元錢交給姥姥,姥姥並沒高興,看得出他指望充饑的食物,他緩緩的嘆了口氣,說:有錢也買不到糧啊! 姥姥起身著手做午飯,應該是我的到來成了負擔,成了累贅,嘟囔道:一把麵子也沒了,光吃土豆吧。 姥姥到園子裡拔土豆秧,秧子還嫩,隨秧子出來的土豆蛋黃大!姥姥又嘟囔道:太小,吃命呢! 姥姥在灶房燒火的時候有人走進屋,叫了聲姑奶,我看到進屋的人是小白鞋,不由得一震;她不是被抓走了嗎? 她仍然穿刷了白粉的布鞋,隻穿了件背心,胸脯鼓鼓的,腰上有那麼有精氣神。看到我噗嗤笑了,說這不是大先生嘛,又來給你姥送饅頭?我沒回話,心裡滋生著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