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舅領大白魚私奔急病了姥姥。二舅和大白魚私奔成了村上人議論的熱點，因此二舅成了有名的壞蛋。 我又背了饅頭來姥姥家，姥姥掙紮著從炕上坐起身，忙不迭掏麵袋。姥姥興奮了，以致憔悴的臉上現出一絲笑。 姥姥用一個柳條筐裝了15個饅頭和十個雞蛋出門了。老舅和我跟在他後麵。 想不到姥姥去的地方是八家子。 這地方老舅領我來過。 八家子，八所茅草房，有門沒窗的，看上去比村裡人貧窮多了。 而八家子的四周布滿了墳，既偏僻又荒涼。 從村走近道是條毛毛道，繞十幾座墳。 記得親切，那次遇到一個死孩捆子，舊席子包裹，係了三道繞。老舅指使夥伴們打開了繩樣繞，把個光光的死孩兒戳到墳頭。 回想起來，我不禁膽怯了，不敢往墳頭看。 姥姥來到一戶門前，退開虛掩的門，迎麵撲來濃烈的焚香味。姥姥咳嗽了，我也打了噴嚏。 開了門屋裡才有光亮。炕上橫躺一個蒙頭睡覺的人。顯眼的是山墻吊一塊又寬又長的木板，上麵擺放十幾個木製的牌位和一個香爐。 蒙被的人從被窩裡伸出頭。 她是個老太婆，一頭亂亂的白發，一雙爛魚眼急速搜索進屋的人。問：看香火？ 姥姥回：是我，我看香火。 她一下子來了精神，也認出了姥姥，熱情的說：我王妹子，妥妥！ 我躲到老舅身後，她認出老舅，說：四柱子也來了喲，這小子長大了！ 說著話，姥姥把雞蛋和饅頭擺到山墻吊的木板上。老太婆有了氣力，點了香，看起來。 老舅拽了我一下，我明白他的用意溜出屋。 老舅對我說：這死老太太騙吃騙喝，她若真有仙還住這破房子？我今兒個收拾收拾她。 怎收拾？我問。 有招，你等著。 老舅領我貓到墳後。 過了會兒姥姥拎了柳條筐回家了。看姥姥走遠，老舅添了精神，他要我跟他拾柴火。墳邊有許多乾蒿草，一會兒就撿了一把。老舅把柴火放到張大仙家的茅房邊，用火柴點了，然後叫我貓在墳後喊著火了，他溜到土屋後。我喊了一聲那個老太太就出來了。其實火不大，附近又沒可燃物，老太太沒怕什麼，站在那兒看未燃的灰燼。 老舅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說走，我跟了他從許多墳的夾縫跑到河邊。他從鼓囊囊的竇肚裡掏出雞蛋，說撿柴火燒雞蛋吃。 雞蛋被燒的炸了，砰砰響，沒剩幾個能吃。老舅笑，我也笑。 我們傍晚才回家，姥姥不是好氣的說：你倆蹽哪兒去了？我本打算求大仙給你倆也看看呢。 老舅偷笑，我也不說什麼。 晚上，夜長，早早滅燈，怕的是點燈熬油。 我又央求姥姥講古。姥姥有許多古，姥姥天生會講古，她其實不識幾個字，解放後大掃盲也隻進行了半年，農家活兒多，也沒上幾天課。她的古是年輕時聽來的，記得紮實，講時又有聲有色。她也能講史實，比如日本人炸死張大帥的事兒。 姥姥講起來。 那年剛土改，東西分到手還沒熱乎呢，國民黨又打回來了，接著有了清剿隊。 有個老馬太太，男人是共產黨，打仗光榮了，大兒子也是共產黨，也光榮了，他又把小兒子送到共產黨的部隊，清剿隊來了，共產黨組織上的人把她送到外村避風，貓到咱堡子。不知誰告了密，清剿隊抓到了她，要殺雞給猴看，把人裝在口袋裡，放在大廟等偽縣長第二天開會公審槍斃。 我們村有幾個人張羅救馬老太太，連小學校的安校長也參加了，可議來議去沒想出辦法。 那天晚上張大仙在大廟為清風尼姑跳神，七傳八傳的招來不少人看熱鬧。清風尼姑是廟裡人，得了癆，犯了，人們都知道。看守裝了馬老太太的清剿隊，吃飽喝足也出屋看熱鬧。 張大仙手敲催神鼓，搖晃喚神鈴，仰脖一碗酒，張口一團火，把看的人嚇得大氣不敢出了。 到了下半夜，張大仙才做完法事。 第二天，清剿隊的人怕裝在口袋裡的馬老太太渴死，打開口袋嘴，看到裡邊被捆的人卻是張大仙。 我聽了驚奇了，忙問：那馬老太太呢？ 姥姥一臉的神秘，說：偽縣長發脾氣了，下令追查。有人拿槍指著張大仙問她怎回事？她說何仙姑請他喝酒，喝多了，不知怎麼就進了口袋。 誰敢招惹大仙啊？偽縣長也信了。找書苑 www.zｈaoｓｈuyuan．com 事後有人問張大仙施用了啥法術，他說了用的是奇門遁甲大搬運。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人們信吶！張大仙跳神有了名，遼陽營口的人也紛紛請她去跳繩。 姥姥講完睡了。我看老舅，他是偷了供桌上的供果的，許是後怕了，竟埋進被窩一聲不吭。 真的有這樣的事兒？我疑惑。我想到了安校長。 安校長是我敬重的人，因為安校長是小學校的校長，又是老年人，村裡人都尊敬他。見過幾次麵，他說城裡的孩子懂事，有禮貌，好學，我成了他喜愛的學生。 問問他不就知道張大仙用何法術救了老馬太太嗎？ 第二天，我去了安校長家，他正在園子裡鋤草，看見我馬上放下手中的鋤，招我坐到墻根放的石滾上。我說了我的疑問，他笑笑說：張大仙的確用移花接木的辦法救了馬老太太。道兒是她想的，我們幾個為他打了幫手。 那天晚上匪徒們喝多了酒，又看張大仙跳繩睡得晚，因此睡得死。張大仙看準時機進廟，打開口袋放出馬老太太，然後她鉆進口袋叫馬老太太紮了口袋嘴。就這樣騙過了偽縣長。 我想了想，問：張大仙應該立功了呀。 安校長晃晃頭說：她是為了我們出的200斤高粱才跳神的，她就是信神的人。 我又想到昨天看到的張大仙，我說：她住八家子呢！ 安校長埋下了頭，看樣子他為這個張大仙兒惋惜著。 在之後我和老舅就在沒去過八家子去偷她桌上的貢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