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尹曇這會兒心情又不咋樣了。 　　這幾天忙忙活活，讓他幾乎沒有時間去消化發生的事情。今天警察們陸續撤離，高英傑也吃飽喝足告辭離開，身邊突然清靜下來，這幾天的一幕幕就開始跟放電影似的在腦子裡來回胡亂切換。 　　隻是他沒想到難過的情緒最先決堤。 　　明明沒什麼感情，他卻忍不住為那個曾經像舊抹布一樣被丟到這裡不聞不問、被打死之後又被兒女當程訛錢的工具，甚至沒有人為他真正痛哭一次的李伯難過。 　　難過中又夾雜著厭惡。 　　家屬們對老人的關心像是稀薄的空氣，無論老人怎麼渴求也得不到更多。這些冷漠讓他厭惡極了養老院，就好像和這些老人一道被這個灰暗的罩子罩住，沒有陽光、呼吸困難。 　　一時間滿腔的情緒不知道該如何宣泄，他竟又恨起“好兄弟”張與倫。 　　如果沒有他，自己明明不需要麵對這些的。 　　似乎感受到屋內的低氣壓，朝嵐氣勢洶洶的來，落到門上的敲擊聲卻格外的小心翼翼。 　　半天無人應。 　　就在他猶豫著要轉身時，門總算開了，尹曇聲音很低，無精打采：“要走了？路上注意安全。” 　　他以為朝嵐又來辭行。 　　“啊，倒也不是。”朝嵐抿了抿嘴唇，多少有點心虛，“我就是來……謝謝你中午的款待……和這幾年對我爸媽的照顧。” 　　“？”尹曇皺眉，他下意識覺得這姑娘就是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她就夾了兩口自己麵前的菜就撂筷子走了，這會兒過來說款待？但沒心情接茬，敷衍了句，“都是互相的，說謝就見外了。” 　　“呃……”朝嵐看他不上道，想著反正離開之後猴年馬月也不一定能再見麵了，索性也不繞圈子，“我想把我爸媽接到我那去。” 　　“？”尹曇再次冒出一個問號，印象中萬秋紅的女兒單身還沒成家，聽說工作好像也是才找到，“接到你那是哪？” 　　朝嵐被他這居高臨下的調調氣著了：“我那就是我工作的城市！” 　　尹曇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隨即懶得理會的疲態：“嗬，你跟你媽說去吧。”就好像壓根就不信萬秋紅能走。 　　朝嵐：“……”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我媽要是同意我還能來找你聊這事？ 　　誒不對啊，你怎麼就那麼篤定我媽不能走？！ 　　尹曇這會兒心情不是很好，能收拾出來一點笑臉應付她也是看在萬秋紅的麵子上。見她磨磨唧唧不肯離開，懶得再糾纏下去，乾脆自己走掉了。 　　或許是關門的時候帶了點勁兒，帶起的風吹得櫃子頂端掉下來幾頁資料。 　　朝嵐本不想管，可是看著滿地的紙又覺得一走了之太沒素質，便彎腰撿了起來。 　　可是撿起來她又犯了難，因為她才160出頭的個子壓根兒就夠不到櫃子，沒法放回原處。 　　四下看看，朝嵐在角落中找到一把……塑料凳子。 　　除此之外連把像樣的椅子都沒有。 　　多少有點寒磣。 　　朝嵐這才四下打量，堂堂一個養老院院長的房間，和護工宿舍的布局沒什麼兩樣，屋內陳設毫不走心，樸素都談不上，湊合過日子的感覺。 　　像是隨時準備著要一走了之。 　　朝嵐沒去想尹院長怎麼這麼不拘小節，搬了凳子要把材料塞回原位，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被櫃子上方擺著幾個烘焙相關的證書吸引了。 　　證書上麵有尹曇的名字和證件照，雖然年紀看上去和現在沒差多少，精氣神全然不像現在這樣死氣沉沉的。戴著雪白的廚師帽，笑容乾凈張揚，好像未來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不想當將軍的司機不是好廚子！ 　　她看著照片上那人的笑容，無厘頭地想到這句玩笑，嘴角也不自覺上揚了起來。 　　還沒等擺出一個完整笑容，忽然想起，我在乾什麼啊？我是來談判的！ 　　恨恨地放下手中的證書，跳下凳子，準備也來個摔門而去，又怕自己爬上爬下放好的東西再飛下來，隻得卸了手上的力道，輕輕地關上了門。 　　…… 　　盡管警方辦案時已經足夠注意社會影響，奈何城裡就這麼大地方，又碰上“命案”這樣讓人聞之興奮的字眼，敬老院出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城市的各個角落。 　　後腳就有家屬以探親之名過來打探，抓著護工盤問的架勢堪比警察辦案，給尹曇氣得火冒三丈。 　　一連整個上午腦袋裡嗡嗡直響，像是幾百隻夏蟬在齊齊聒噪。 　　但他有點怯，怕再招惹來幾個李德利那樣的，那這日子就真別過了，於是生生忍下了對這些家屬瘋狂輸出的沖動。 　　後來還是萬秋紅出麵，好好的把他們勸走了。 　　朝嵐本是陪母親壯膽的，卻意外看到她極具魄力的一麵，此時的母親熟悉又陌生，竟讓她有些難過。 　　她不敢細想，在父親倒下的這幾年，找書苑 www．zｈaｏshuyuan.com 母親一個人究竟麵對了多少風雨，才能堅強至此。 　　一定要帶母親離開這裡！ 　　她又一次堅定了決心。 　　但是尹曇也不是輕易能被說服的，她想了想，調整了下策略：硬的不行就軟的唄。 　　她紅紅的眼眶，上來就訴說母親的不容易，以及對母親身體狀況的擔憂。 　　看著小姑娘一副泫然若泣的樣子，尹曇本來還挺唏噓。豈料下一秒就畫風忽變，她開始左一頂右一頂的帽子扣下來，愣是要把他刻畫成冷血無情阻撓他人團聚的資本家。 　　本來就一肚子火沒處發，這家夥還來他跟前拱火。氣得尹曇反擊的話都到了嘴邊，卻在輸出之前堪堪剎住了車。 　　下周小姑娘就走了。 　　怎麼說也是紅姐的女兒。 　　好男不跟女鬥。 　　…… 　　連續被朝嵐氣到，尹曇都是靠“吾乃氣度不凡美男子，才不和小姑娘較勁”的自我調節才能壓下脾氣。 　　但額角長出的好幾個粉刺，似乎並不同意他的做法。 　　加上連日來陰鬱的天氣，尹曇甚至覺得前幾天被打的傷口都要復發了。 　　疼歸疼，他也沒心思顧及這些，畢竟眼下還有鬧心一萬倍的事情：要是任由案子這麼拖下去，養老院八成是要廢了。 　　一個在經營的養老院和一個因發生命案而“倒閉”的養老院，其市場估值不可同日而語。 　　養老院的護工們從沒見過尹曇這樣，見了他都躲著走，偏偏就有那不怕事兒的，又來給他添堵。 　　朝嵐第三次找上門來，要跟他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