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開了,孟彤站在門內,抱著雙臂,麵色嚴肅,下巴揚起,斜瞥著她,有種居高臨下之感,她本能地低下頭,看見孟彤穿了一雙人字拖鞋,腳趾緊繃。 “乾什麼?”孟彤率先開口,聲音乾澀。 她抬起頭,看著孟彤的眼睛,看見痛楚在眼底一掠而過,孟彤像是不忍一樣地移開了目光。她忽然很想上前拉住孟彤的手臂,對孟彤說一聲對不起,祈求原諒,將一切責任攬在身上,聽到孟彤的關懷,看到孟彤的笑容,和孟彤重歸於好。 “不能。”她自語了一聲,將腦中的慣性思維迅速更正。 “你說什麼?”孟彤眉頭皺了皺,語氣裡多了絲不耐煩。 “佩佩呢?”她開口問,沒有經過大腦思考。 “你想乾什麼?”孟彤神情機警,一隻手按住房門,有種隨時關門的架勢。 她意識到必須謹言慎行,並非害怕孟彤發火,而是為了消除孟彤的戒備。 “你放心,我依然會承擔所有責任,不管是賠償還是坐牢,都不會牽扯到你。”這不是她第一次說這種話,但如今,內心感受已然不同,她並非撒謊,但也絕非全是實話,她有了自己的打算,有了自己的秘密,“這兩天,我一直夢到佩佩,佩佩像是有話要對我說,我想看看它,哪怕就一眼。” “一條瘋狗,有什麼好看的。”孟彤冷哼一聲。 她的目光越過孟彤的肩膀望向屋內,沒見佩佩,在老位置上,也沒見狗盆。 “佩佩不會是被——”她麵露驚訝,故意加重了音調。 “那倒沒有。”孟彤像是很喜歡看她這種沒見過世麵的表情一樣,晃了晃脖子,似笑非笑地說,“警方可沒權利殺狗,我想殺也不敢啊,送到動物收容所了。” “好吧。”她低下頭,看見孟彤的腳趾鬆弛了。 “對不起。”她將頭垂得更低了,臉上的表情模糊不定,並非是為了道歉而道歉,而是想拉近與孟彤之間的心理距離,她有著另外的目的。 孟彤輕哼一聲,拖鞋往後挪了挪,身體依然擋在門口。 她早就知道自己的道歉對孟彤不值一提,但聽到孟彤如此冷漠的回應,心裡還是泛起涼意,她努力壓製著,才沒讓自己抬起頭與孟彤直視,她不想暴露自己。 “你說,那條咬人犬有沒有可能不是佩佩?”她疑聲問。 “我早就說過不是了啊,警察不聽,你不是也不信嘛。”孟彤提高了音量。 “我記得你之前向警察提供了視頻,還有佩佩的半顆犬齒,警察沒認真調查嗎?”她順著孟彤的話說,八年友誼,讓她很了解孟彤,知道孟彤喜歡聽什麼。 “早就還回來了,他們更相信所謂的科學,相信DNA!”孟彤拍了一下房門,身子輕微搖晃,用肢體行為表達著不滿,發泄著情緒。 “我能看看嗎?”她試探性地問。 “看什麼?” “那半顆犬齒。” 孟彤沉默著,她看見孟彤的腳趾又繃緊起來,她低著頭,耐心等待。大概十幾秒鐘後,孟彤轉身離開了。房門沒關,她始終低著頭。過了一會,拖鞋的啪嗒聲響起,孟彤走了回來,炫彩的腳指甲在燈光的折射下十分耀眼。 “沒啥用了。”孟彤將一個小塑料袋遞了出來。 她沒有立刻去接,先用眼睛觀察,待看見孟彤晃了晃塑料袋之後,才伸手接過來,塑料袋內有半顆犬齒,2厘米左右長度,月白色,弧度微彎,末端鋒利。 “我能拍張照嗎?”她輕聲問。 “拿走吧。”孟彤語速很快。 “合適嗎?”她問完後,覺得不該問這句的,有些刻意了。 “想拿就拿,別磨磨嘰嘰的。”孟彤重新抱起雙臂,“還有其他事沒有?” “有時間的話,能一起吃個飯嗎?”她一邊說著,一邊將塑料袋揣了起來。 “再說吧。”孟彤的聲音低了下去,“你抬起頭來我看看。” 她順從地將頭抬起來,但依然保持著臉頰朝下的態勢,她分不清這是本能反應,還是故意為之。孟彤努了努嘴,歪著脖子觀察她。 “你塗了口紅?”孟彤問。 “嗯,牛血色的。” “你不適合這個顏色。” “我也覺得。” “你真的不恨我?”孟彤話鋒一轉。 “恨你?”她搖搖頭,“這事全是我的責任,你不恨我就很好了,你恨我嗎?” “還行吧。”孟彤聳了聳肩,右腳快速地踮了幾下。 她還是沒忍住,與孟彤對視了一眼,她從孟彤倉促移開的目光裡看出一絲緊張和心虛,她可以確定了,曝光她父親和魏泉關係的人,就是孟彤。 她將一隻手背在身後,用力掐了下自己的後腿肉,疼痛讓她冷靜。 “那我們後麵再約?”她抿了抿血色的嘴唇,沒有抿出笑意。 “行。”孟彤生硬地吐出一個字,毫無挽留的意思。 她微微頜首後退,房門緩緩關上,走向電梯時,她感覺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看,直到坐上電梯,虛掩著的房門才關上,和電梯門一起。 兩道視線,被門切斷,同時切斷的,還有彼此八年的友誼。 回不去了,她忍不住搖頭嘆息,真的回不去了。 不僅孟彤回不去了,連她自己也回不去了。 其實她來的時候還有所期待,正因有期待,才會緊張,才會忐忑。此刻期待完全消失,便隻剩下行動的目標,暗藏的秘密,和雙方心理的博弈。看著塑料袋內的半顆犬齒,她後知後覺地感到驚訝,自己竟然真的拿到了。她回想剛才的對話,覺得是她對孟彤情緒的敏銳覺察,因勢利導,才讓孟彤消除了戒備。 也許是因為她對孟彤很熟悉,也許是因為她對情緒很熟悉。 無論如何,此次行動,她成功了。 看來,某些時候,缺點也會成為優勢。 這一瞬,她發現自己的底層思維有了轉變,從前,她總覺得自己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如今,她不僅試著接受自己,甚至開始認可自己,欣賞自己了。 誰說大眾認可的優點就是優點,大眾認可的缺點就是缺點呢。 每個人都是獨特的,每個人的優缺點都不一樣,沒必要一門心思地活成別人的模樣,背負世俗枷鎖,徒增焦慮,圖窮匕見時才發現已然麵目全非。 隻有真實,才具持久力,就算失敗,也掩埋不了內在的光華。 夜漸漸深了,喧囂了一整天的城市開始放緩腳步,陷入吳儂軟語。 也許是安眠藥的藥效還在,回到家後,她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 次日醒來,她首先前往醫院更換了紗布,然後開始尋找佩佩。 本區內的動物收容所有三家,她由遠及近,打車前往。 在第二家收容所內,她找到了佩佩。 佩佩蜷縮在籠中角落,腦袋埋在肚皮上,瞇縫著雙眼休息,她尚未發現佩佩,佩佩就發現了她,準確的說,是聞到了她,那時的她正在佩佩的視線之外,她聽到了低低的叫聲,一聲接著一聲,還有踢踏籠子的急促腳步聲。 她循聲走去,看見了前爪搭在籠子上的佩佩,佩佩興奮地朝她叫喚,在籠內快速地走來走去,搖晃著尾巴,伸出了舌頭,眼睛裡放出光芒。 熟悉的感覺,熟悉的佩佩,舊日歡愉的時光紛至遝來。 看見佩佩瘦了許多,毛發臟亂,她不由濕了眼眶。 她發現自己對佩佩依然有情感,即使發生了這種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她摘下口罩,蹲坐在籠子前,低聲呼喊佩佩,伸出手來,貼在籠子上和佩佩互動,並未發現任何異常。她做出判斷,佩佩沒瘋,但這是正常情況下,特殊情況下是否會有不同呢? 她決定將佩佩領養回家,一來是不忍心它在這受苦,二來好方便觀察,但她的身份有些敏感,為防節外生枝,她給高銘打了個電話,說了大概情況。 二十分鐘後,高銘驅車前來,以他的名義領養了這條犬,雷厲風行地辦完了手續,當高銘將犬抱上車時,她早已等候多時,立刻就將佩佩的嘴籠解了下來。 高銘立刻往後閃開,睜大眼睛說:“你確定?” 她被高銘的反應逗笑了,牽扯到了鼻梁傷口,隱隱作痛。 “放心吧。”她輕撫佩佩的腦袋,“它很正常。” “要咬著我,我可跟你沒完。”高銘上了車,“此次事務費,五百元。” 她愣了一下,隨後才明白過來,一邊心疼,一邊猶猶豫豫地轉了錢。 高銘收錢後,才啟動引擎,一腳油門踩下,汽車疾馳而去。 佩佩的身子往前一蕩,前爪搭在了駕駛座上,高銘將身體使勁前傾,都快趴在方向盤上了,時不時地透過中央後視鏡觀察佩佩的動向,沈小溪像是故意的一樣,並未阻攔,她正在腦子裡盤算著這五百塊錢花得值不值。 沈小溪沒發現,高銘也沒發現,在動物收容所的斜對麵,停著一輛黑色本田,這輛車隨著沈小溪的到來而到來,隨著沈小溪的離開而離開,像是尾隨。 車窗黑漆漆的,看不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