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個女人(1 / 1)

犬齒 伯百川 5880 字 2024-03-23

當沈小溪小跑出療養院時,一輛白色別克汽車迎麵駛來,急停在了她麵前,嚇得她驚呼一聲,下意識地抬起手臂擋在臉前,像是擋住視線,就擋住了危險一樣。   車窗搖下,高銘的臉探出來:“上車。”   落座後,她的心臟猶在砰砰跳,不知是因為魏泉,還是因為剛才的危險,不久前,她和高銘說了監控的事,高銘立刻表示要來接她,並讓她拷貝監控。   她望著高銘的側臉,努力張開嘴:“你差點撞到我了。”   這是客觀事實,同時也是一句埋怨,她很少埋怨別人,因為埋怨別人會讓她忐忑不安,覺得是在傷害別人,其實傷害別人隻是表麵顧慮,內在真正的恐懼是怕對方討厭自己,對方若討厭自己,自己就會跟著討厭自己,久而久之就養成了自厭的慣性思維。如今的她認識到了接納情緒的重要性,知道埋怨本身和別人無關,實際是一種真實的自我表達,承認當下發生的事實。   高銘瞥了她一眼,嘴角略微上揚,一個急轉調頭,她始料未及地往後一趔趄,接著汽車疾馳駛去,她聽到了引擎加速的低鳴聲。   高銘直視前方:“監控都拷貝了嗎?”   她張口就要回答,隨後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尚未解決,埋怨一經出口,就不能懸而未決,否則就是二次壓抑,她深吸一口氣:“你沒聽到我剛才的話嗎?”   “你說什麼了?”   “我說你差點撞到我了。”   高銘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咧嘴笑了。   “看不出來,你這人還挺軸的,你的殺父仇人也許還活著你不優先考慮,咋凈考慮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一碼歸一碼。”   “然後呢?   “我覺得你是要道歉的——”她在心裡說了一句:如果你願意的話。隨後她將心裡這句改成了,“我能理解你的焦急,但萬一真撞著我,豈不是很麻煩。”   她覺得這句話有些邏輯不通,但來不及更正了,她能感覺到,這已是自己爭辯的極限,勇氣隻積攢了這麼多,幾句具有對抗性的對話就消耗殆盡。   “對不起嘍。”高銘聳了聳肩,“大小姐!”   她聽出了高銘的不樂意,聽出了揶揄和嘲諷,她知道高銘有時候就是口無遮掩,喜歡開點詞匯上的玩笑,她強迫自己不去介意,輕聲回了句沒關係。   高銘發泄似地踩下油門,連續變道,頻頻超車。   她緊張地拽住扶手:“咱們這是要去哪?”   高銘扭頭對她說:“去律師事務所,簽合同。”   她眉頭輕皺,指著前方:“你好好看路。”   高銘咧嘴一笑:“沒想到你這麼怕死。”   聽到死字,她想到了魏泉,低聲問:“你說魏泉真的沒死嗎?”   高銘搓了搓鼻子,語氣嚴肅下去:“到事務所再說吧。”   她發現,高銘的眼神在一瞬間變了變,臉故意偏向另外一側,似在躲避她的目光,摸鼻子的小動作和她此前很像,她對照著自己,覺得他內有心虛,難道他在害怕?雖說這件事確實有些驚異,但不至於讓一名見多識廣的律師害怕吧。   也許是我太敏感了,她在心裡想,隨即望向了車窗外。   剛才她和高銘的那番對話,可能在高銘看來不值一提,甚至會覺得她有些古怪,但對她而言卻非常重要,她漸漸明白,改變並非某次刻意的行動,日常生活中,每一次無足輕重的對話,每一個轉瞬即逝的小選擇,都是改過自新的機會,也都是重蹈覆轍的漩渦,要麼逆流而上,要麼被吸入深淵。   她必須時刻保持警惕。   任重而道遠。   到了律師事務所,高銘十分高效地擬好了合同,價格和最初商定的一樣,在高銘的要求下,她又單獨轉了一筆三百塊的照片處理費和專車接送費。   雖然心疼,但她沒有議價,她覺得高銘值得。   “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正式律師了,此後但凡你接觸和本案有關的人,無論是周元、孟彤、何藍月、小女孩,還是別的誰,都需要和我說,都需要我的陪同。”高銘端坐在椅子上,字句清澈,“委托期間發生任何意外,都不要慌張,你隻需要和對方說:我有律師,有權保持沉默。然後等我到場,明白嗎?”   她點了點頭,感受到了高銘身上的自信氣場,讓她也多了些信心。   “你把監控視頻發給我。”高銘打開筆記本電腦,“我先看看。”   她將療養院的幾段監控發給高銘,高銘認真觀看,神情專注,一語不發。她將目光灑向四周,這間獨立辦公室雖然不大,但裝修高雅,富有格調,墻上掛著幾幅肖像畫,認不出來是誰,但看穿著打扮,應該是律師,各個年代的都有。   大約二十分鐘,高銘才將目光從屏幕上移開,在電腦上操作片刻。   “確實有點像。”高銘雙眼微起,“身型、頭型、臉型,都像。我剛才用軟件對比了監控中男子和魏泉的生活照,整體相似度為百分之六十,在戴著口罩的前提下,這個相似度已經很高了。”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她還是難以置信。   “不管這人到底是不是魏泉,他的出現都沒那麼簡單,就像你說的,過去幾年,沒有一個人探望過你父親,偏偏在事發前一天,此人現身了,怎麼可能這麼巧。”高銘將電腦屏幕轉給沈小溪,“你登錄下郵箱,我看看那封郵件。”   她迅速登錄郵箱,高銘查看片刻後搖了搖頭。   “用了防火墻係統,需要找專人破解。”高銘的食指在桌麵上快速點了兩下,“從這封郵件的發送時間、主題、內容綜合分析,再加上你後續回了三封郵件,對方一直沒回復,都證明這不是恐嚇郵件,就是專門發給你,讓你發現漏洞的。”   “對方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呢?”   “直接告訴你,你會信嗎,反而會當成騷擾郵件。”   她點了點頭,愈發覺得這封郵件怪異。   “你拍攝的幾段佩佩奔跑的視頻我看了。”高銘合上電腦,“確實如你所言,佩佩和傷人犬在速度、力量上有肉眼可見的差別,但這無法作為直接證據。”   她凝神靜聽,知道高銘要開始講述思路了。   “目前有兩個方向,第一個是找到真正的傷人犬;第二個是找到佩佩事發時不在現場的證明。正常情況下,現場如果真的存在第二條犬,當時是白天,眾目睽睽之下,公園內又有廣角攝像頭,不可能做到完全不留痕跡。”高銘在記事本上一邊記錄一邊說,“這一塊,暫時由你去調查,如何?”   她猶豫了一下,下意識地覺得自己無法勝任,但很快扭轉了這個消極念頭。   “我試試看。”她輕聲為自己打氣,“我相信我是能行的。”   “魏泉那邊,我來核實。”高銘的語調和思路一樣乾脆利索,“我會從兩個方向入手,第一個是開出死亡證明的醫院,我盡量聯係當時的院方人員;第二個是魏泉的個人信息,我會通過派出所的關係進行查驗。”   墨金色的鋼筆在記事本上敲打了兩下,高銘眉頭輕凝,陷入沉思。   片刻後,高銘重新開口:“不管魏泉死沒死,郵件都不可能是他發的,那也就證明,在整件事背後,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個人目的為何,當前完全不知。當然,所有推測,都是建立在佩佩並非傷人犬的基礎之上,也就是說,我們的調查很可能到最後發現毫無意義,但不管怎樣,疑問都需要解決。”   高銘啪地合上記事本:“有問題沒?”   她聽得入了神,消化片刻,搖了搖頭。   高銘長身而起:“那就行動起來。”   不待她回應,徑直走了出去。   她站起身,一時不知是該跟出去,還是該等在原地。   高銘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咱們分頭行動,隨時聯係。”   她走出去後,高銘砰地關上門,隨後疾步下樓。這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高銘雷厲風行的辦事風格,但每次都會讓她佩服不已,和周元的單方麵強硬不一樣,高銘的邏輯更清晰,語調更平和,且願意給她解析過程,兼具冷靜與耐心。   當她走出事務所時,高銘的車已經駛走了,她不得不打了一輛車。   半小時後,她來到了錦湖公園。   曾經,這裡是她放鬆自我的秘密場所,如今,這裡成了她的夢魘之地。   鮮血、撕咬、吼叫,漫天的紅色,驚恐的人群,是她對錦湖公園最後的印象。   重新踏足這片恐怖之地,她隻覺得如夢似幻,周圍景物明明沒有任何變化,放眼望去,卻覺得每一處草坪,每一顆樹木,每一塊石頭,每一片天空,都已是截然不同,它們變得更蕭索、更冷清、更鋒利、更陰沉了。   也許,是她的心變了。   外界一切,猶如夢幻泡影,皆由心而生,也由心而止。   她閉上雙眼,深吸一口氣,朝事發地點緩步走去,她一邊走,一邊回憶當時的情景,她是如何丟失佩佩,如何循著喊聲走過去,發現佩佩正在撕咬小女孩,又是如何和眾人一起將佩佩扯開,看著佩佩逃竄的……   她如履薄冰地走到了事發地點。   那片小小的草叢,差點奪走了小女孩的命,也幾乎奪走了她的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她猶記得鮮血從小女孩的脖頸汨汨流出,將草叢染成了殷紅色,像天邊的夕陽一樣耀眼。   她半蹲在地,發現草叢已被替換,血痕不見蹤影,泥土換成了細沙,她將手指伸進沙子裡,一直伸到最深處,拔出來,放在鼻間聞了聞。   化不開的血腥味,浸透在泥土裡。   她起身環顧四周,附近的人很少,大部分都在較遠的地方玩,也沒見孩子,顯然大家還有所忌憚,有人朝這邊望來,她下意識地拉了拉口罩。   這時,她忽然想起一幕,當時佩佩逃竄時,她曾在人群之中看見了一個與眾不同的女人,目光清冷銳利,戴著口罩和棒球帽,雙手插在兜裡,站得筆直,與周圍人歪頭側身,指指點點的狀態形成鮮明對比。   當時,她沒覺得怎樣,如今回想,不由生出懷疑。   按理說,如果是看熱鬧的人,親眼看到一條大型犬撕咬小女孩血淋淋的場麵,必然會有所動容,哪怕不是心疼憐憫,也會害怕恐懼吧。   可那個女人的站姿、目光,都顯得很不尋常。   她試著揣摩女人在那一刻的心理感受。   像是早有預料?像是見怪不怪?   無論哪種,可以肯定的一點是,女人當時心事重重,應該正在思索,也許還沒完全反應過來,在和沈小溪對視一眼後,才意識到什麼,隨即轉身離開。   如果女人心裡沒鬼,不可能倉促離開。   難道女人也和這件事有關?   一個大膽的推測忽然浮入腦海。   真正的傷人犬,會不會就是那個女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