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吾之圍,山出名銅,其色如火,切玉如泥。鑄螭而上,若龍而黃,錯以明珠,飾以文犀,當寶劍出也。 ———《劍誌錄》 慕禹在青燈下,望著書上的一段話,陷入苦思,他並不知道,後來的江湖因了這苦思,蒼生歷劫,不知道他是否會後悔。他沒有仗劍去國辭親遠遊的浪漫,隻是心頭重逾萬鈞的恨意,差點將他吞噬。 祖上也一直傳下來一句話,昆吾出名劍,龜龍夾彩珠。隻是他翻遍家中藏書,也不得要領。自幼照顧慕禹的老奴也告訴他,昆吾是傳說中才存在的山,鮮見正史記載。 老奴喚做裘兒,已服侍慕家五十餘載,幼時聽祖父說起,當初將裘兒從漫天雪中撿來,無名無姓,懷中不曾留下字條,記載裘兒的出身和八字,隻是身上裹了一件裘衣,煞是好看,後賜姓慕,作了慕府的管家。 裘兒更習慣稱自己為老奴,在慕禹麵前尤其如此。記憶裡,慕禹便自小跟著裘兒學著認字、習武。他調皮時便掛在裘兒身上,扯著他灰白的胡子,卻也不惱。聽著慕禹一聲一聲奶裡奶氣的喊著阿公阿公,笑的臉上都是褶兒。祖父忙著操持整個家族運作,父親也威不可犯,娘親身體不好,常常臥床,從他記事起,裘兒便在他身邊服侍,從不曾有過差錯。 西北慕氏,在整個王朝裡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王朝每次征伐,必會宣召慕氏入朝,不論是王公會議,還是馬踏江湖,都少不得慕氏出一份力。王朝對慕氏也極為倚重,賞封無數,老家主在京城侍奉,有報則傳,無報則緩。慕氏無論男子還是女兒家也從幼時起便被培養,兵法、謀略、武藝騎射等樣樣精通。 廟堂換了幾任皇帝,可慕氏在整個王朝,虯根深紮,如同龐然巨物,巍然不動。 國祚享久,四海升平,萬國來儀,這是每一個皇帝的宏圖壯誌,後唐君主自不例外。老皇帝親政四十餘載,更是對慕氏另眼相看,老家主在京城即使低調異然,仍是大人們的眼中釘,恨不得拔之而後快。 按慕氏規矩,家主操持家族兩代方可入京主事,一方麵是為保全慕氏的根基,另一方麵,則是需要人情極為洗練,擅權謀者方能在王朝的傾軋中活得久遠。 慕鷹揚,便是老家主的名諱,取名出自《文王之什》的句子:維師尚父,時維鷹揚。上一代家主希望老人家能精明慎取、奮發激昂,帶領西北慕氏,重振慕家雄風。 話雖如此,可連年戰爭,疫病橫行,上一代家主拚盡全力也隻是保慕氏這棵浮萍不至沉沒,談何光大,家主臨歿時,望著尚在繈褓中的老家主,對孫媳囑咐,取名鷹揚,來不及交代更多便撒手人寰。 老家主也不負重托,迅速的成長起來,成為新一代家主,攀上了行營都統王珂王大人,後在太子征討李瀚君的途中被看重,擢升子將。 外人不知,這一殊榮是拿慕氏多少好男兒命填來的,隻知,慕氏破落三代有餘,行將就木,突然得了賞封,在西北紮下了腳跟。 而後,誅佞臣,征四夷,一路從子將升遷至郎將再到率府率,專門在太子東宮衛護,最後又以鐵血手腕掐滅朝中不同聲音,扶太子登大寶。 一路升遷一路人命,一將功成萬骨枯,莫不是如此,慕氏也從當初那個初落腳跟的大戶成了王朝莫不可犯的巨物。老皇帝對慕鷹揚的恩典殊盛,因了礙了不少人的眼,背後免不得糟踐幾聲,侍禦臺連上了無數道彈劾老家主的折子,都被壓下,多少暗裡的刺客侵襲,也被攔下。 老家主不耐煩了,著管家在京城放出風去:凡背後襲擾者立斬!這才封住了大人們的嘴,消停了一段時日。 西北慕家,也在老家主的庇佑下,開枝散葉,一代強過一代,才人輩出,老皇帝也特意宣司禮大太監,攜帶封賞,賜了兩道護國公的匾額,令其中一道,隆盛衛護,懸於西北慕家府上。 恩典太重,不是祥兆,老家主暗暗道,可木已成舟,容不得這個活成精兒的老人拒絕,隻得命京城慕氏上下低調行事,又令管家飛鴿傳書,令如京城。 可即便如此,這棵虯根深紮的大樹也最終會轟然倒塌,成為百姓口裡茶餘飯後的談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