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君當國與沒有瘟疫何來因果,咱們就在外麵找個逆風處露營,比較安全。”王樸望著絕塵而去的監軍背影,十分無奈的說道,他是聽說過明末有一場大瘟疫,隻是爆發的確切時候不得而知,正是如此才格外恐怖。一路上凡見到前方有大批屍骸就不敢走,找小路繞過去,以至於耽誤了許多天,把監軍黃大虎氣的夠嗆。 “東家,要不要上表辯解一下,姓黃的不知道怎樣在奏表中詆毀我們,若是我們不自辯倒顯得心虛,有些吃虧。”林昌興策馬靠上前來問道。 “自然是該辯解,順便再給朝廷提個建議,就說我們路上遇到許多餓殍,腐爛的屍體汙染水源,恐釀成瘟疫,懇請朝廷行文附近各府縣都多自備些草藥,多顧些民夫把屍體掩埋。” 潼關衛遊擊龐泉一對小眼睛在八字須上咕嚕轉悠,瞄到王樸的三百重甲步兵各種糟心,遠處看還隻是略有詫異,到了近處才見那一尊尊鐵甲,光麵如鏡,直冒冷冽的光澤,竟他娘的是精鋼打造,用料隻怕不輸於自己的佩刀,人比人可氣死人。 “王節製自遠而來,鄙人理應盡地主之誼,本已備下酒菜。” “不必了,我不喜歡應酬,再說出征在外,不宜喝酒。”王樸實是怕進城吃酒時,不幸染上瘟疫。 “王節製手底下的這批甲士有點難得,個個熊腰虎背,平時隻怕頓頓好魚好肉才能有這等身板。”龐泉嘻嘻笑道。 “全賴朝廷肯發足額餉銀,王某也把自己的家什都填進去了。”王樸得意的笑道。 “若是王節製不棄,卑職手下有一批良家女子可賣與節製大人換一些鐵甲。”龐泉苦著臉說道。 王樸一臉疑惑的回頭瞧向龐泉,不明白這個同僚怎麼會淪落到販賣人口,好歹也是一個三品武將,又是鎮守在潼關這樣的險要之地,朝廷縱然揭不開鍋,也會盡力擠出一些糧餉來給予潼關衛。 “這幾年陸續有大量流民從關內逃荒出去,許多女人走不遠就留在鄙處。”龐泉有些難堪的辯解道,亂世人命不值錢,以前一個良家女子賣身銀子至少十五兩,可從經過潼關的流民中買一個良家女子僅需三五兩,這就是天上掉下裡的大商機,以龐泉的精明怎能錯過。 “我的鐵甲一百兩一副,跟你換十個成年良家女子。”王樸對這個買賣有些興趣,他的大量士兵都還是單身,給他們配發老婆,再建立一套陣亡將士家屬榮養機製,就能讓士兵不畏死,從此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換五個。” “不成,換十個。” “王節製有所不知,這些都是良家女子,有些更是樣貌端正,挑出來稍加調教轉手賣給大戶,二十兩,三十兩都不算貴。” “真有那麼好嗎,帶我去看看。” 此時平陸縣山區,尚功德在銅礦場做了一個月礦工,算起來今日可領到工錢,心裡盤算:該匯點錢回去給家人。出於某種直覺,今日他時時留意礦洞外的動靜,果然申時有一夥人牽著幾匹馬溜入大門,領頭之人顯是富貴出身,白白胖胖一身綢緞,尚功德眼尖一眼便看出此人的左手有殘疾,少了五根指頭,心裡頓時咯噔一下,想起來礦工們私下閑話中復家毒死劫匪的傳聞,難道那人就是倒黴的復家二少爺復高才。 復家霸占這個銅礦難道是為了私鑄錢幣,不對,暗通賊寇乃滅門大罪,僅僅為了一點蠅頭小利實在匪夷所思,這裡麵一定涉及不得了的大案。 當夜,尚功德就以家裡娘子正無米下鍋,著急他拿銀錢回去為由請了三天的假。翌日,和他同行的有六人,都是要送錢回家裡,可除了尚德功之外,剩下五人都是山裡人。 “你們看出來了嗎,是復家顧的咱們。”尚功德裝作不經意間閑話道。 “有啥奇怪的,復家就是惡鬼,在哪都能撞見。”有人憤然咬牙道。 “好幾天前我就留意到了,收礦的人裡麵都是復家莊戶。” “這個銅礦原來歸韓家人,現在連韓家宅子都歸了復家,韓家那叫一個慘,老天爺不長眼,好人沒好報,惡人活千年。” 尚功德聽了這些話,暗暗盤算:復家看來作惡不小,該有不少仇人,人生地不熟的,找個復家的仇人作幫手才好事半功倍。 入夜逢雨,復五鬥在門檻側長坐,盯著院外昏暗的樹影,心裡實有些思念妻子,從她嫁進家門以來,生兒育女不說,還要陪自己苦挨日子,飽一頓饑一頓,日漸消瘦,到頭來也沒能熬過去。都說多子多福,妻子生了三個娃,為了養活他們舍了自己性命,到底值不值呢。復五鬥偶爾會想,若是少生一個,糧食就夠吃了,那妻子就不至於被復老爺給一腳踢死。 就在他為多生一個娃懊惱出神時,突聞院外隱約傳來一人行走的聲息。 “誰啊。” “下雨,借個地躲雨行不。” “成,進來。” 來人行止矯健,身形健碩,瞧著會武藝也說不準,復五鬥有些害怕,但轉念又想,自己家就這點家當,有什麼好搶的,都說賊軍不搶窮人,真要是賊軍裡的那就是恩人。 “夜裡的山風帶著寒氣,小老兒自家釀了些酒,喝幾口能暖身。”復五鬥取了個壇子出來,放在桌子上,又用火褶子點著油燈,拜賊軍所賜,今年官府沒有來催稅,家裡有不少餘糧,釀了十來斤的米酒,常被嘴饞的娃偷喝,隻好鎖在櫃子裡。 “有勞款待,兄弟是北麵來的礦工,回家路過此地。”尚功德舔舔乾唇,抓起酒盞一飲而盡。 “哦,那個銅礦近日新開好些個礦洞,請了老多人呢,工錢聽說不低。” “是,工錢不低,有些還是本地人,聽他們說復家是一方惡霸,把復五鬥家的婆娘給打死了。”尚功德白天在山坡上找人問清楚復五鬥的宅院位置,待到夜裡才進村子裡。 “你,你不是路過。是來找我的。”復五鬥後退了一步。 “不錯,我有法子幫你報仇。”尚功德並不否認。 “沒有什麼仇,我那婆娘不是被打死,餓成那樣摔個跤都會死,她是餓死的。” “你不想報仇嗎。” “想。”要說不想那是騙人,可就憑他哪能報仇,又想起復家的狠辣,復五鬥頓時膽怯,忙改口:“不,不想。” “不是讓你拿命去拚,復家跟賊軍有勾結,近一個月都有何異常。” “我不知道,客人你走吧,我跟復家沒有仇。”復五鬥苦苦哀求道。 “你是信不過我,那你看看這個腰牌,我是朝廷的錦衣衛,這件差事要是辦得好了,我升了官也一定提拔你做個總旗,跟著我乾,又能報仇,又有官做。”尚功德亮出一麵錦衣衛百戶的腰牌。 “當官的。”復五鬥像觸到毒蟲一般,猛然起身後退兩步,眼神萬分戒懼。 “你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不肯助我,就要吃官司。”見這個小民害怕了,尚功德得意的要挾道。 “官,官爺莫開玩笑,我,我就一個草民,什麼都不懂,平時都不出門。”聽到要吃官司,復五鬥差點尿了褲子,對小老百姓來說,那縣衙大牢就是活地獄,往年的村子裡常有人因欠稅被抓進去,衙門裡的胥吏用各種酷刑伺候,犯人家屬通常要變賣細軟,四處借錢才能把人救出來。可就算是活著出來,也已不成人樣,待熬過了徭役還能不死的,身子骨大不如前,來年依舊是家破人亡。 “復家有何動靜絕瞞不過同村人。你去幫我打聽一下,又不用多大本事。” “是,是,官爺要知道什麼,小民自去打聽,不,不敢怠慢。”復五鬥害怕的舌頭打結。 “那我五日後再經過這裡,你最好弄到一點消息,打聽是否有外地可疑之人來過復家,復家的銅礦運往何處,有那些人參與押運貨物,這些消息都管用,等立了功我把賞銀分你一半。”尚功德說完,轉頭借著昏暗的燈光留意到裡屋有個小娃探頭探腦,遂心生一計。 他起身朝那個娃走去,嘴裡說道:“你娘死了,被復家那狗東西活活打死了。你爹不敢報仇,你敢不敢。” “我,我敢報仇,我要為俺娘報仇。”那娃兒果然吃不住激將法,眼含淚水站出來,恨然咬牙道。 “好,好樣的,有仇必報這才叫漢子。” “我知道。”娃兒突然一臉得意的說道。 “小屁孩別瞎說。”復五鬥在後麵連忙喝止。 “知道什麼。”尚功德回頭瞪了復五鬥一眼,將他嚇得一縮,又轉回頭問道。 “他們復家的靠山就是王節製,官軍的頭目。復家的二小姐給那人做小老婆,復家為了這個還四處跟人說起,得意的不得了。” “節製是個官名,那人該是王樸,了不得,了不得,朝廷大將竟私通賊寇,這是謀逆大案,這下子咱們可立大功了,少說也要賞個千戶啊,哈哈哈哈。”尚功德完全沉浸在升官發財的喜悅中,沒有留意身後的復五鬥正驚恐萬分的望著他。 尚功德丟下一句:你們等我好消息。便往屋外邁開腿,他要盡快回縣城,把這個驚天大案匯報上去。所謂欲速則不達,山路崎嶇,摸黑趕路竟不小心迷了方向。問了幾戶山民,終是拐了回來。 趕了一夜的山路,天漸漸破曉,路就好走了些,尚功德立功心切,吃了些乾糧,又找到一眼泉水喝飽,稍微歇息了會就繼續趕路。 至未時乾糧吃完了,眼看離家越來越近,心裡卻莫名不安起來,尋思:這個潑天富貴唯一美中不足之處是沒有證物,也談不上人證,朝廷會相信一個小百戶的一麵之詞嗎,王樸這個大逆之人有膽子私通賊寇,事發後多半會起兵造反,那平陸縣就會有一場官軍與叛軍的大戰。他要及時把家人帶到他處,以免受戰火牽連。 前方就是賊軍把守的山坳,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出了這個山坳再走兩個時辰就到家了,尚功德走近了些,心裡盤算該說哪些話對付過去,對此他早已駕輕就熟,不在話下。 隻聽密林深處一連串弓響,連續十來支箭羽帶著寒光破風疾至,“噗,噗,噗。”其中的三支箭羽將尚功德釘在了地上,直到此時他才來的及慘叫,這三支箭羽都發自一石強弓,力能透骨,中箭難活。 “總算是逮住了,沒有被跑掉。”復老爺帶著十幾個弓手從密林裡出來,來到尚功德跟前獰笑道。他得到消息以後,就立刻帶著弓手快馬加鞭埋伏於此處,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還特意繞了個大彎道,跟尚功德所走的路錯開。 “五鬥兄第,出來認認,是這個人不。”復老爺突然回頭高聲問道。 復五鬥畏畏縮縮的跟過來,朝裡頭看了一眼,就與尚功德兩眼對上,忙別過頭不敢再看,隻點頭。尚功德怒不可遏,欲破口大罵,可嘴裡隻是吐出血水,已是奄奄一息。 “五鬥兄弟,你該說幾句,讓他死個明白,稀裡糊塗去死,到了地府閻王一問三不知,那多可憐啊,哼哼。”復老爺這話引的眾弓手一陣大笑。 “是,復老爺。”復五鬥聞言便靠近過來,他朝著尚功德一個鞠躬,以平淡的口吻說道:“我恨復老爺,可我更恨官府。復老爺不會無緣無故害人,官府會。要是讓你把那個姓王的大官扳倒,賊軍就要被剿,那時官府就要來收稅,我們就又沒有了活路,現在的好日子來之不易,我不想失去,對,對不住。我以後會年年給你上祭品,別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