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貴淵跪在地上的身體,感到了刻骨的寒冷! 身旁四周。 在這一瞬間,不知道多少百官被嚇到尿褲子。 尿液散發在空氣中,散發出難聞的味道,但此時,卻根本沒人注意到這些。 隻是看著那劊子手落下的刀,飛濺的血,滾落的頭,以及前一陣子還生龍活虎、官威十足的“大明忠骨”。 就這麼不由分說。 三品和七品的在一起,上司和下屬你前我後。 斬首刀下,往日的上下尊卑似乎成了笑話。 蘇貴淵瞳孔緊縮。 現在雖然他距離被斬首的位置,中間還隔著許多的官員。 但現在的他,整個人的腦子,卻已經懵了。 “聖上冤枉啊,聖上饒命啊!” “上天可鑒,我忠於大明,忠於聖上,絕無欺瞞!” “朱重八,你濫殺無辜,會有報應的……” 一道又一道哭訴、求饒甚至謾罵的聲音,將蘇貴淵驚醒。 他握住拳頭,像是一個上岸等死的魚一般,左看右看,卻不知道自己在看什麼,目中隻剩下了絕望。 “我今日若被斬,妻兒怎麼辦?” 蘇貴淵一遍遍的在心中問自己,最後,他卻隻能看向午門的方向。 想喊出一些冤枉,卻張了張嘴,怎麼都喊不出來。 不對不對! 昨日的奏疏,陛下看到了嗎? 那是閑兒的奏疏,閑兒說,有可能活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蘇貴淵又想到兒子說的話。 可是他很快反應過來。 兒子怕隻是安慰他的,他才六歲,他甚至沒有單獨走出過杏花巷。 沒見過多少人,也沒經過多少事,自己怎麼能寄托於那封奏疏呢? 一邊想著。 他緩緩抬頭,他不想聽到那些求饒的聲音,也不想看到那血淋淋的場景,他隻能望向天空。 今天是個晴天。 正在這時。 在他旁邊,臉色慘白,已經呼喊了好幾聲的上司李協,終於絕望。 他不再呼喊,而是也茫然的看著四周,似乎是看到了蘇貴淵的奇怪舉動,他忽然想到什麼,聲音嘶啞著問道。 “蘇兄在看什麼?” 蘇貴淵沒有說話,隻是依舊看著。 李協仿佛要在死前,驅除掉一些恐懼,到處找著話題。 “蘇兄後悔嗎?” “貪與不貪都是死!” “我三年前進照磨所當檢校,那時候蘇兄就是檢校了,結果我隻乾了一年,就來到了這照磨所的照磨。” “蘇兄啊蘇兄,你年紀都比我大。我拜訪一些上司的時候,他們都誇你兢兢業業,哈哈,照磨所有你做好賬目,他們才能放心升職。” “若是都像我這個上進之途,可不就沒有踏實辦事的了嗎?” 李協轉過頭,似乎想要在臨死前挖苦一下蘇貴淵。 但後者一直沉默不語。 “蘇兄膽子比我還小,也對,蘇兄是有家有室的人,臨死前有蘇兄在一塊,倒是安慰我了。” “咱們這個聖上真狠,寧可錯殺,全不放過。” “倒是蘇兄我為你不值,此次陛下分明就是,逮著倒黴的殺。” “五年時間啊,蘇兄若是早早的努力,肯定早就離開戶部,以你在洪武唯一一次的科舉,考中秀才的名頭來算,混不了好的,也能混個不差的。” “結果怎麼就一動不動呢!” “人在京城,如此大好條件,卻也趟進了這渾水。” “可憐蘇兄妻兒了,倒是跟著倒了黴。” 蘇貴淵雖然沒有說話,但耳邊的聲音,卻像是釘子一樣紮進了自己的心裡。 洪武十年來,隻開啟了一屆科舉。 他人在京城,中了秀才! 雖然不如那些舉人、進士,直接就拿到外派一方大員的官身。 或者直接進入禦史臺的清流行列,未來丞相都可期! 但怎麼說,能進入戶部直轄的照磨所,起點尚可,按照開國之初的進階速度,他若是曾經稍微努力一些,何至於落到今日之地步? 之前。 他一直認為,隻要做事勤勉,兢兢業業,在自己的任上做好每一件事,哪怕不升官,上官看在眼裡,隻要能在太平世道,養活妻兒也知足了。 可現在…… 李協不是秀才,進入照磨所一年,當初還是他帶的,就如現在一樣“李兄、李兄”的叫著。 會巴結上司、會送禮,不管怎麼都能讓他們高興,與各地往來也能收獲不小的成果。 結果隻有一年就爬到了他的頭上。 他這些年都看在眼裡,說羨慕也有,但他寧願本本分分,始終隻管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他貪了他該死! 可我沒貪! 為什麼還要被斬? 為什麼五年苦勞,到頭來還連累了妻兒? 為什麼我曾經不分酷暑寒霜,日夜不寐,卻也換不來當今聖上的公正查案? 為什麼沒人給我公道? 為什麼要我臨被斬,還要背上官官相護,貪贓枉法的罪名? 大明朝堂成百上千個官員? 誰在護我? 我又在做錯了什麼? “我害了妻兒!” 驀然,蘇貴淵抬起頭,看著晴朗的天空,耳邊的那些聲音似乎盡去。 他一遍遍的嘶吼,就像是要把心裡的委屈、憤懣全都喊出來。 旁邊。 李協眼眸譏諷。 果然瘋了。 他看著蘇貴淵一遍遍嘶吼的樣子,嘴角的笑容就越發的燦爛,這讓他在臨死前有一種折磨人的快感。 而蘇貴淵的吼聲,也根本沒有人在乎。 實際上,現在他們這裡,早已經哀鴻遍野,人人自顧不暇。 沒人去關注他。 相反,倒是有幾個和李協的,明知必死,罵也罵了,該求饒的也求饒了,倒是冷眼看著麵前的一切,不時發出滲人的笑。 終於。 李協也笑不出來了。 因為,隨著一個個的頭顱落下,押送的士卒,很快來到了他們這裡。 當身體被抓起的一刻。 剛才還譏諷蘇貴淵,自以為看開的李協,卻是再也忍不住,又繼續呼喊起來。 而蘇貴淵喊完之後,也呆若木雞,雙眼疲憊而絕望。 隨著兩人一同被拉到,那已經鮮血遍地的地方跪下。 蘇貴淵一動不動。 李協反倒求饒起來,“陛下!陛下饒命啊陛下!我是冤枉的,我們都是冤枉的!” 然而,這種類似的話語,身旁的劊子手,已經聽了不知道多少。 隨著監斬的內侍一聲令下。 “殺!” 大刀高高舉起。 陽光照射在染血的刀刃上,似乎散發著血淋淋的光。 蘇貴淵抬起頭。 此時此刻,他腦海裡的全是過往的一幕又一幕。 都說臨死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腦海會自動閃過一生的畫麵。 而蘇貴淵閃過的,卻全是幼時戰亂,跟著祖父、父親逃亡,祖父死在路上,父親來到這應天府後,不久也病逝。 幸而幼時,他苦讀詩書,在這應天府通過寫字等等的手段,也不至於將自己餓死。 他娶妻生子……有了家室。 他為人沉默,不善與人爭執,很多時候,與街坊鄰居的一些交道,甚至都是妻子出麵。 他讀的一些書,並沒有在這種時候,起任何作用! 直到大明開國,萬物競發,勃勃生機! 洪武三年,第一屆科舉開始。 他因為所學,和那些江南大儒們對於四書五經的注解根本不同。 文章背道而馳,隻落了個秀才功名。 但秀才,也是京城的秀才。 他直接進入戶部,他可以給妻子很好的生活,他可以讓兒子長大之後,可以進最好的社學,甚至進國子學。 他要將自己所能達到最好的一切,全都給兒子! 可是…… 到了現在,又給了什麼! 是被他這個父親連累的流放?還是處斬? 蘇貴淵閉上眼睛,心中的不甘、悔恨,卻幾乎化作怒龍要將他一口一口的吞噬! 我好恨! 我這一生,本不該如此! 若再給我一個機會! 若再給我一個重來的機會…… 蘇貴淵怒然睜眼,眼眶裡的血絲,似乎要奪眶而出! 然而。 麵對他的,卻是又一聲,無情的厲喝! “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