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 現在的蘇閑,在看到那個小娃娃後。 內心已經瘋狂吐槽:老朱啊老朱,真有你的。 不過雖然如此。 蘇閑自己也是一個半大的孩子。 他清楚的看到對方回頭,似乎在說著什麼。 沒過一會兒,就重新回來看著自己,小臉笑嘻嘻,眼神亮晶晶,小奶音順口而出。 “那奏疏,真的是你寫的?沒任何人教你?” 蘇閑當然知道,對方背後有人,但他裝作不知。 隻是點頭,“是我寫的。” 剛剛說完。 他便見其又轉過身去,似乎又在交流。 而這一幕,被離得近的官員看到,卻是紛紛愕然不已,然而還沒等他們轉頭四顧的交流,就看到好多陌生的麵孔,已經占據四周。 並且朝著他們這些沒有遠離這片宮墻的百官,投來冷厲的視線。 不知道想到什麼。 這些人連忙抖了抖衣服,當做什麼都沒看到,快步離開這是非之地。 而這時,朱雄英身後。 “乖孫,別轉過頭看咱,你就看著他,爺爺說什麼你問他就行了。” 再度糾正了一下自己的大孫。 朱元璋也出著主意,同時也思考自己該問什麼。 有了! 他從來不信,那奏疏出自一個六歲的孩子。 現在人就在這兒。 有什麼疑惑直接當麵問。 若真是他,三兩句就能說清楚。 若不是他,哼,這麼大點的孩子,同樣是三兩句的問題,就能讓他露餡! 可若真想問題,他還真遲疑了一會兒。 他本想問蘇閑憑什麼知道,這空印案是他主動發起,而不是如那些罪名一般,是百官在官官相護,互相隱瞞著他。 但一想,那奏疏上麵已經寫著原因:是要鏟除元末的各地舊臣,是要讓偏遠地方的百姓知道,現在是大明,而非大元,是要讓那些地主豪紳收斂! 他若是將這些背下來,照著回答,自己一時半會兒也分析不出來個什麼。 倒是……另一件事! 如此想著…… 他很快計上心來。 “你問他,給咱寫的那奏疏上,為什麼要說咱這空印案之後,地方官員就能光明正大的貪墨損耗,還是咱促使的瘋狂加劇!” 似乎是覺得這長句,孫兒說不出來,他還切成短句,讓孫兒復述。 很快。 朱雄英看著蘇閑,將上一段話復述而出。 蘇閑裝作不知其背後有人,隻是略一思考後就直接道: “最簡單的原因,便是沒有了空印,各地的賬目若是稍有差錯,就會重新被打回,這一來一回……” “我不是要聽這些……”朱雄英搖頭,“朝廷自有巡查,況且第一次,可以認為你疏忽大意,第兩次第三次就要被拉出去砍了!” 不用想。 蘇閑就知道,這是其背後之人的話。 當即,他再次道:“那就舉個例子。” “空印案之前,例如普通百姓一家,按照朝廷的征收規矩,隻需要出兩石稅糧。而各級官府,也會照著標準,將這些稅糧收上來。然後或是運送各省的府庫,或是運送到其它的衛所……” 大明現在的稅收方式,還是稅糧、以及絲綢貨物為主。 沿用自唐朝傳下來的“兩稅法”,每年的二三月份,七八月份兩次征收。 這些稅糧當然不是全部送到京城,而是分批次運送到各省安置的府庫,給藩王一部分,地方的衛所一部分,然後,地方還要截留一部分。 朝廷收取的,隻是每年稅糧的“一部分比例”。 蘇閑沒有給朱雄英解釋這些,因為他的話,自有其後麵的人聽著。 “運送稅糧,就會有損耗。或是天降大雨,道路泥濘。或是路遇山匪,遇到山石滑坡,耽擱一天,就會有一天的損耗。” “這些損耗,是沒有辦法確定的。” “而往年,空印案之前,各級官府拿著改了印章的文書,前來戶部核算。若是數目對不上,自己填上去便可,隻要符合朝廷定下的比例,都算過關。” 此時。 蘇閑的聲音並不大。 但恰好,不僅可以讓朱雄英聽到。 更是可以讓朱元璋,以及其身旁的馬皇後,和朱標聽聞。 而蘇閑的這番回答,顯然讓三人的表情,都不約而同的有些嚴肅。 因為…… 他說的是對的。 卻聽蘇閑的聲音,繼續響起。 “但是……一旦空印案結束,陛下所要求的嚴苛數目,必須和戶部的賬目對上,那麼,以此而帶來的,是地方各級官府的什麼?” 當聽到這個問題時。 朱元璋猛地一愣。 朱標先是麵帶思索,和馬皇後對視一眼,旋即都是看到了各自眼中的擔憂。 隻有朱雄英,巴巴的看著…… 下一刻。 蘇閑的聲音,已經徹底響起。 “加劇征收!” 這四個字出現,頓時炸響幾人的思緒之內。 “空印案之後,地方官府畏懼大明的皇帝,畏懼親軍都尉府的刀,但唯獨不怕大明的百姓。” “況且這血案在前,陛下的規矩,就如同一把刀懸在地方官員的頭上。” “他們所能做的,便是加大征收。” “隻要征收的稅糧足夠多,能夠彌補路途之上的損耗,那麼再到戶部之時,便不用多跑。” “當然,或許會有一些於心不忍,或者是心軟的官員,不想加劇征收。隻是繼續按照以前的規矩,然而,隻要有一次和戶部的賬目不對,就要來回跑,跑第一次,按照你剛才說的可以原諒,但跑二次第三次,就要被你抓住問斬!” 蘇閑話中的“你”,當然不是朱雄英。 “守規矩於心不忍要被斬!” “跑得多了也要被斬!” “不守規矩,加大征收,卻能活!” “若是你是地方官員,又會怎麼做?” 城墻之後,朱元璋愣住了。 而朱標則是心中情緒起伏,因為這番話不難理解,他可以清楚的想到,從這空印案之後,地方官員的每一步的想法。 卻聽那聲音根本沒停。 “第一次加收,地方官員發現,自己可以輕鬆的應對戶部的賬目,也不用擔心空印,喜極而泣,再喜再泣。” “因為他們已經發現,多出來征收的這些,他們可以明目張膽、光明正大的用【損耗】的名目,多征收稅糧。” “心貪的,損耗就多,地方遠的,損耗也多。” “多來多去,不是多在了大明朝堂的戶部裡。” “而是多在了地方官員的腰包內!” “是你!是當今的陛下,給了他們光明正大、甚至明目張膽的底氣!” “隻留下百姓叫苦不迭。” 最後一句話落下,朱元璋的臉已經成了豬紫色。 “胡言亂語!” 他低聲喝道,而後看著孫兒。 “給他說,各地的按察使司不是吃乾飯的,咱的親軍都尉府也不是吃乾飯的,若百姓繳納的多了,自有大明律法給他們做主,有咱給他們做主!” 朱雄英眨了眨眼,隻感覺這遊戲真好玩。 但他一時根本記不住這句話,隻好道:“胡言亂語!若真有誤,有皇爺爺為百姓做主。” 蘇閑無奈一笑,“殿下,您怎麼就不明白呢?” “這就是您的皇爺爺故意縱容而成的!” “伱胡說。”朱雄英就算是聽不懂,也聽清楚了這是針對他皇爺爺的不好的話。 當即怒指蘇閑,“你在胡說!” 蘇閑再度無奈一笑。 “胡說還是正說,自有人清楚。” 他頓了頓。 聲音緩慢,但又激烈。 “陛下要求的越嚴苛,就是在告訴天下人,這損耗皇家不擔,朝廷自然也不擔,地方官員更不會擔責。” “隻有百姓才能擔!” “區區損耗,苦一苦百姓罷了!” “你胡說!”朱雄英氣的小臉發紅,卻是不聽皇爺爺給他說的話了,皇爺爺那麼好,每天處理奏疏到晚上深夜,自己想找時間和皇爺爺玩都找不到。 皇爺爺說,身為大明的皇帝,要為大明的百姓做主! 他知道什麼? “殿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這是時局所迫。” 蘇閑卻完全無視,而是繼續說起另一個話題。 “因為陛下需要錢,因為陛下認為,天底下所有多出來的錢,就應該是朝廷的,朝廷的就是家裡的。” “包括此次空印案的另一個原因,也是因為要找錢,找糧!” “你還在胡說。”朱雄英伸出小手,小臉越發的紅了。 “你根本不知道,皇爺爺在宮中有多麼簡樸,我們連吃飯都不能像書裡寫的那般大魚大肉,我們穿衣都不能穿最好的,我奶奶現在每天還要縫製衣服,我娘親的首飾還沒有外麵的人好!” “我們要那麼多的錢做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對於小小的朱雄英來說,這比他大的孩子,真討厭! 胡言亂語也就罷了。 什麼都不懂,還在汙蔑他們。 蘇閑則嘆了口氣,他對於朱雄英說的,當然不會不信。 因為這確實是事實。 大明歷代的皇後,基本上都以那位馬皇後為標桿。 大明最後一位周皇後,甚至為了錢財,還要學習馬皇後,號召宮裡的宮女一直紡織賺錢、 這不是什麼傳說。 但…… “我說的缺錢,不是宮裡缺錢。” “那是什麼?”朱雄英大聲質問。 蘇閑猛地抬頭。 明明是童稚之音,但此時響起,卻宛如驚雷! 振聾發聵! “是北伐要錢。” “大明上一次的北伐失敗了,沉寂了數年,陛下想要再度北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