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 宮城的城墻上,竟然起了風。 本來就是開春,天氣還沒暖和,涼颼颼的。 但朱元璋卻瞪著眼睛,隻感覺自己的心跳是亦如此的火熱。 “完了,失算了,這小子還真有兩把刷子!” 他驚訝一聲。 旋即看向朱標,“是不是能用上?” 朱標點點頭,這幾年他跟著處理國事,也對這些事情如數家珍。 “光是‘印在字上’這一點,就能用上!” “好!好!” “咱反應過來了,讓運送的裡長、甲首跟著,再拿上各自的稅收明細,這不就是讓百姓自己,在路上監督,這些稅糧的來龍去脈嗎?” “印在字上,就不會再有空印,讓百姓自己去核查數目簽字,真要出了問題,咱可以兩方都查。” “好!” 朱元璋欣喜不已。 往日裡隻覺得一團迷霧的空印案善後的問題。 似乎也如同一份神秘的畫卷,被層層的揭開。 他現在不僅激動,甚至,還能舉一反三,在這個基礎上,利用自己的所學已經這些年的積累,重新修正。 逐漸的…… 他的眼眸越來越亮。 “話說……咱之前怎麼沒想到。” “不過,還有一個問題。” 朱元璋沉思一會兒後,又蹙著眉頭道: “那還是有損耗啊?他之前說的損耗,說的那麼嚴重。” “但就算按照這種方法來,也無法保證,地方官府送到戶部各個倉庫的稅糧明細,是一字不差。” “大孫,你再幫咱問問。” 而朱雄英聽到皇爺爺的問題後,也是連忙點頭。 說實在的,他剛才聽到“空印自解”,再看到皇爺爺高興的樣子。 他便有些失落。 因為他知道,今天這麼好玩的事情,就要結束了…… 可他不想回去,類似今天這樣……跟著爹爹、爺爺、奶奶一起在城墻上的場景,他的記憶裡根本沒有。 他有些留戀不舍。 但聽到皇爺爺還有問題,他也是連忙又從城墻上,探出小腦袋。 這一次他爬的很高,倒是把朱標嚇得夠嗆。 趕緊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不僅讓他踩好凳子,還得抱緊了他。 要不然。 自己這兒子真出了一定點的皮毛傷。 爹娘合起來,就能把自己給刮了。 “對了,還有你說的……損耗!” “損耗?” 蘇閑眼神一動,雖然朱雄英隻說了兩個字。 但他卻可聽明白了…… 洪武皇帝這是鐵公雞,一毛都不想拔啊。 故而。 他詫異的看向朱雄英。 “損耗是必然的,朝廷身為征收稅糧方,要允許運送過來的賬目,有細微的差異。” “但是,需要在合理的區間之內,他隻需要查一下,核驗一下兩地距離,以及中途是不是有什麼山災、或者地禍,導致阻隔了稅糧隊伍的運送效率。” “這都是朝廷官府應該承受的成本!” “百姓產出糧食,朝廷征收糧食,地方官府代為管理。” “朝廷作為征收方,說是連運送稅糧的損耗都不願意承擔,那又該讓誰來承擔?最後不就又是苦一苦百姓?” 蘇閑說著,話音一重。 “你的皇爺爺是布衣天子,肯定是明白下麵百姓的苦楚。” “地方官府對朝廷中樞,那是以下對上,肯定是不敢造次。” “但反過來,他們對百姓,就是以上對下。” “朝廷承擔一定的損耗,這就足夠避免,官府對於百姓的剝削。” “否則……” “剝削過多,你皇爺爺說的為了百姓,就是一句空話。” “真到了那時,全天下人算起舊賬,肯定是記不清當時在他們這兒的官府的官員叫什麼?” “但他們卻能記得兩個字:大明!” 這一句話說完。 朱元璋的臉色立馬就不對了。 還是馬皇後手疾眼快,將他按住,不由得道:“這小嘴巴還真厲害!” “你拉著咱乾什麼?哼!咱知道童言無忌,不跟他一般見識。” 朱元璋反應過來。 他還大度,稍微一擺手,就恢復和顏悅色,甚至還哈哈笑了兩聲。 “這是咱大孫和他在談,咱什麼都不知道。” 馬皇後笑了笑,也不多說,反倒是朱雄英,似乎又聽懂了一些。 不等皇爺爺提醒,他就問道: “那如果……真的數目相差過大呢?” 蘇閑道:“若是數目過大,可留置,然後通知各地的按察使司,又或者派人親自下去核查!” “哪裡出問題,就去哪裡查,三方賬目一對,一清二楚。” “若那時還有貪官,該殺的殺,毫不留情!” 蘇閑這話說的鏗鏘有力。 簡直說到了朱元璋的心裡。 “看看吧,看看,一個孩子都支持咱用重典,你們還整天勸東勸西?” 聞言。 朱標和馬皇後不由得一陣無語。 你那是重典嗎? 然而,還沒等他們說話,就有人替他們說了。 “但像你皇爺爺那樣不由分說,大開殺戒,肯定是不行的。” “亂世才用重典,沉屙才下猛藥!” “但人家也是務求核查有罪,再重典。務求病因,再猛藥!” “現在大明開國,雖然各地難以治理,但也沒到亂世的程度。有罪者殺,那是明正典型。” “正直之官和良善百姓,隻會拍手叫好,官場也會風清雲正!” “但若是按照你皇爺爺那樣殺?” “那是人人自危,大家還能好好辦事嗎?” 蘇閑在此時擺手,似乎頗為無奈。 但卻氣的朱元璋,鬆起拳頭又攥緊拳頭。 馬皇後看得忍俊不禁,剛才不是還誇呢嘛? 不過她很快恢復正色。 “是這個道理,官府應該承擔這些必要的損耗,要不然,咱們管理地方本來就難。” “若損耗加給百姓,隻會讓民間動蕩,到時候這稅收就更收不上來,朝廷還是要麵臨沒錢的窘境。” 馬皇後這是在勸告,也是在敲打。 因為她知道。 自從洪武五年的北伐、也是西進失敗之後。 大明雖然在寧夏一代的周邊威名遠揚,但是,當時的戰略目標,可是整個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 這可是從大唐,安史之亂後,朝堂中樞就徹底失去了對此地的控製權。 算算時間。 從安史之亂後,都六百多年了。 朱元璋一直以漢家皇帝自居,要光復漢統,國力甚至要遠邁漢唐。 短短幾十年,從布衣到天子、從無到有的大明,百戰百勝、攻池掠地猶如無人之境的明軍,給了他無窮的自信。 可是,洪武五年的敗仗,影響深遠。 沒了河西走廊,西域就打不通! 這一場慘敗,給予大明的痛處,要遠遠比目前看到的,還要影響大。 起碼朱元璋短時間內,甚至不再謀劃西進。 而是開始轉變防守策略,從而越發針對北元的功伐。 但…… 錢糧! 永遠是大明朝廷的痛。 這種痛就像是鉗製大明脖子的手,呼吸都不痛快。 以至於這些年來,朱元璋為了搜刮錢糧,可謂是想盡了所有的辦法……但又在一次次的支持北伐中,隻能繼續謀劃。 “你現在要回去了嗎?” 忽然。 正在他們沉思之時,卻聽朱雄英的失望之聲突然想起。 朱元璋一愣。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聽那道聲音繼續響起,“當然了,咱們都互幫互助完了,我父親也說好放了,不回等什麼。” “可……可是……” 自己大孫的情緒現在很低落,他還是聽得出來的。 想到剛剛兩個還差點吵起來。 他連忙看向身後。 “不急,讓蘇貴淵再等等,空印案還沒完,咱當初說的話依然算數。” “哼!若真是能有這兩全法,別說罪給他清了。” “咱還扶他青雲直上!” 啊? 朱標一愣,有些愕然。 隨即想到那在洪武初年,豬都能上天的局勢裡。卻一動不動,還被曾經的同僚,評價為老好人的蘇貴淵…… 這還因禍得福了? “倒是,咱不知道給他什麼差事?” “等咱回去,把今天這小子說的再好好想想……” 朱元璋坐在凳子上,看著孫兒,又愁起來。 “這還有什麼愁的,空議案趕緊也結了吧。”馬皇後道:“不能借著名頭,再讓人人自危了。” “妹子你不懂,這跟那沒關係。”誰知,朱元璋卻搖頭。 “你還不想結案?” “結什麼案?”朱元璋冷冷一笑,“該殺的還沒殺凈。” “更何況,咱還有一件事可愁的很呢……” 馬皇後疑惑看去。 朱元璋摸了一下臉,旋即無奈一笑,“得繼續搞錢啊!” “有了……” 似乎想到什麼,他忽然一拍大腿。 “咱想到給蘇貴淵什麼職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