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歡喜一邊愁。 蘇貴淵並不知道文華殿內發生的事情。 雖然昨夜有兒子的分析,但經過今天早上這麼一折騰,蘇貴淵便再次認識到了,丞相在百官心中的厚重分量。 就比如現在,他所過之處,再也沒有了之前那種,誰見到都要上來攀談兩句,什麼官場新貴,什麼出人頭地,平步青雲…… 這幾日融入在這種氛圍之中,以至於蘇貴淵每天早上前去寶鈔提舉司,那都是神清氣爽,腰背也不由得挺直了許多。 然而現在。 別說回到以前,那種沒人打招呼的尷尬境地了。 此刻那種暗地裡的感慨,譏笑,什麼扶不上墻,給你機會你不中用之類的雲雲,讓蘇貴淵一時間,竟然有種壓力如山之感。 “年輕人,好好熟悉熟悉吧,這就是官場。” 突然,就在蘇貴淵陷入沉默之際,一道蒼老的聲音在旁響起。 蘇貴淵轉身,看到了一頭白發,但卻精神抖擻的老者。 待看清麵容後,他心中馬上一驚。 “拜見尚書!” “哈哈,老夫都不是戶部尚書了,現在隻不過是一個去戶部交接最後手續的老頭子罷了。”來人正是前戶部尚書王立傅。 蘇貴淵曾在戶部任職,當然認得,隻是以前他根本沒機會打招呼,卻不想對方卻也認識了自己。 似乎猜到他想什麼,王立傅笑著道:“空印一事,說來老夫還要感謝你,更要感謝你家那個小子。否則,老夫可不會從容退場。” 蘇貴淵趕忙擺手,“下官可不敢居功。” 對方雖然卸任尚書一職,但蘇貴淵顯然不敢將其當普通老頭子看。 畢竟,官場上你來我去,誰又說得清呢? 光是那人脈,也不是自己能小覷的。 “哈哈,別謙虛,老夫伴隨了陛下多年,從那場朝會就猜到,事情本不會這麼輕鬆結束。” “既然承了恩情,就得給你告誡幾句,也算是老夫的這些年的為官之道了。” “您請講……”蘇貴淵趕忙道。 卻見王立傅看了看宮城,又看了看那國朝六部,和五軍都督府的府衙。 隨後才感慨道: “你看,前幾天你是時來運轉,大難不死,後福而至,這官場上人人都言你氣運正濃,所以要攀交……” “今日你得罪丞相,便人人畏懼,唯恐擔胡相一係的官員猜忌!” “這都是很正常的。” “老夫要告訴你的是……這官場之上,左靠右靠,靠的還是自己。” “今日有參天大樹,為他們遮陰,來日自會也有人嫌棄那大樹,將其砍伐,到時在其底下遮陰的,反倒成了遭殃的。” “所以,今日之難,未嘗不是他日之幸啊。” 蘇貴淵隻覺得心有所悟,連忙道:“受教!” “哈哈,”王立傅再度一笑,又拍了拍蘇貴淵的肩膀。 “這官場上,走得快的老夫從來不羨慕,就羨慕那一步步,走得穩的……” “你家裡那小子,好樣的!” “咱在朝野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聖上會因為一個外人而改變主意,這恰好卻說明,其雖年少,卻眼光精準,連聖上也不得不權衡利弊改變選擇。” 說著,他忽然看向蘇貴淵。 “不知,伱那升遷宴什麼時候開,可否讓老夫也前去蹭個臉熟?” 蘇貴淵受寵若驚,“這……這怕是辦不成了。” “要辦!要辦!” 王立傅笑道:“就訂七日後吧,良辰吉日,找到地點,通知老夫一聲。最近,老夫應該還在京城。” 說著,其便也不管蘇貴淵,徑直朝前走去。 隻有大笑之音,響徹而起! “七日之後,慶賀蘇貴淵升遷大喜!” 聞聽此言,四周人紛紛投來,像看傻子一樣的目光。 一個告老還鄉,一個得罪丞相明顯是待不下去。 還慶賀升遷大喜? 回家大喜吧! …… 呃? 蘇貴淵看著這位已經告老的尚書如此作為,卻是摸了摸腦袋,百思不得其解。 一國尚書,那是真正的官場頂層,卻為自己升遷而賀,他有種做夢一般的錯覺。 但更多的,卻是眼下這現實的無奈! 終於,一路來到寶鈔提舉司。 如他所想一樣,得罪丞相的事情已經被傳開,沒人再給他好臉色。 就在這時! 崔勁緩緩走來,嗤笑道: “蘇提舉,到底還是丞相體恤下麵人的難處,您看……您要的聖上的璽印,還有中書省的批文!” “現在到了!” “麻煩拿起您那大印,往上麵蓋一蓋,也好讓下麵的兄弟開工吃飯。” 蘇貴淵一愣,看著四周眾人臉上,越發濃厚的譏笑。 真到了? 他目光復雜,真如兒子猜的,他們說的是真的?那自己剛上任沒幾天,就得罪丞相的消息,怕是徹底落實了。 “蘇提舉,還愣著乾什麼?把你那寶印拿出來,不會你不給丞相的麵子,連聖上的麵子也不給了吧?” “對呀,這咱們蘇提舉光明正大,秉公執法,確實不拿咱們的苦楚當回事,人家最看中的是規矩,但現在規矩到了,蘇提舉也沒必要為難咱們了吧?” 下方,寶鈔提舉司的人,你一言我一句,卻是根本沒把蘇貴淵放在眼裡。 蘇貴淵沒有吭聲,卻是心情越發復雜。 “我看呀,大家以後找事情,還是找崔副提舉算了,也就是崔副提舉拿咱們這些兄弟當回事。畢竟蘇提舉隻會秉公執法,照章辦事。” “什麼崔副提舉,那是崔提舉!恐怕某人在這兒待不長嘍。” 那些人越說越過分,甚至讓蘇貴淵都有一種憋屈感。 “我看,還是檢校適合蘇提舉,官職雖小,作用卻大,像蘇提舉這樣一絲不茍的人,正是適合這職位啊。” “聽說蘇兄還想將兒子放入國子學?這就不必了吧?哪裡讀書不是讀啊,崔副提舉的孩子不也隨便找了個私塾嗎?” “蘇提舉交得起私塾的學費嗎?” “哈哈哈……” 一群人發出喜慶的歡笑聲。 蘇貴淵並不言語,隻是冷冷的看著眾人。 這時。 連崔勁也不由得露出笑意,“蘇兄,其實他們也說得對,這提舉司還是不適合你,我還是喜歡曾經在照磨所,擔任檢校的蘇兄!” “那時候蘇兄,可是沒有現在這麼大的官威啊!” 蘇貴淵握住拳頭。 盡管之前,有那位老尚書的告誡,但現在,他還是莫名的感覺到了憤怒。 “蘇兄這是生氣了?別呀,蘇兄大度,就算生氣也得把您的寶印落在這上麵……” 崔勁正配合眾人取笑著。 忽然…… “聖旨到!” 眾人連忙轉頭,紛紛驚愕不已。 哪來的聖旨? 但真的看到那唯有宮中內侍,才能領著小太監匆匆走來的時候。 他們趕忙跪向門口的方向,剛才還在大笑的眾人,此時如同驚慌失措的兔子,一個個跪在地麵,嚇得瑟瑟發抖。 畢竟,這寶鈔司從設立之初,可從來沒接過聖旨啊! “蘇貴淵接旨!” 讓眾人極為驚愕的是,很快,宣旨的內侍跨入大門,嘹亮的嗓音高喊之後,眾人全都愣住,跪在地麵,隻有餘光越發驚詫。 蘇貴淵還處於愕然之中,聞言連忙上前跪著接旨。 “臣接旨!” “朕曾言:鄉野出賢,應盡入國朝大門,蘇家尚有麒麟子,朕恐國朝失賢,特許其子,入大本堂……” “望來日成就大才,不負朕之所望!” 唰! 剎那之間,所有人抬頭,落針可聞。 蘇貴淵卻是錯愕又驚喜,隻覺得自己的心臟,似乎要跳出來一樣…… 這……這是真的? 大本堂!? 他先是驚駭,又是迷茫,最後驚喜到出現淚光。 最近短短幾日,他簡直歷經了人間最為喜劇的大起又大落。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本以為落在低穀即將死去,匆匆活命不說,還榮升中書省! 本以為就此官路平坦,卻坎坷艱辛,得罪丞相,連兒子未來前程都無奈失去…… 本以為就此落寞,如今…… 喜從天降,蘇貴淵甚至還反應不過來,等到那內侍的目光,朝自己探來時。 他才壓住心中的湧動情緒。 “臣……臣接旨!” 蘇貴淵大聲喝道,等到拿到聖旨,再度起來時。 掃視四周,已然目光冷冽。 而此刻。 方才還嘲弄蘇貴淵的眾人,卻是左看看右看看,一片驚懼! 恰在這時。 那內侍對這場麵,似乎司空見慣。 笑了笑,旋即看向蘇貴淵,“倒是有一件事,聖上還讓你來辦,跟我來。” 說著,他徑直朝著前方走去,來到大堂。 看到那落在桌子上的批文時,倒是一笑。 “正巧,蓋了那印。” 蘇貴淵尚在手拿聖旨,驚喜不已之際。 聞言,連忙拿起大印,先是翻閱了一下批文,察覺到一切正常,連璽印都在後。 再也不猶豫。 “啪!”的一聲,寶印落在上麵。 那內侍見此,微微一笑。 “還有,再蓋這印……” 說著,其從袖口取出一封密信,將其攤開,落在桌麵。 “蓋吧……” 蘇貴淵粗略看了一眼,握著大印的手便猛地攥緊。 他愕然抬起頭。 心中卻如擂鼓,咚咚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