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年,四月二十七日的朝會。 依舊是圍繞兩個點進行。 一個是鄧愈、沐英的大軍開拔,另一個便是東南富庶之地的寶鈔推行…… 討論了半天。 終於,侍禦史塗節啟奏…… 昨日,八品提舉蘇貴淵在無中書省命令的情況,擅開寶鈔提舉司,行用庫大門! 兌換上千兩白銀、銅錢! 寶鈔各個麵值,多達五千貫! 這個數字並不多。 但剛剛剛剛議論寶鈔推行之難的群臣,大為驚怒。 兩位丞相依舊如同定海神針,一言不發。 但下麵的群臣,不論是南北、還是文武,亦或者元庭舊臣、大明新臣…… 幾乎全部統一意見。 此例不可開! 要治蘇貴淵的罪! 然而討論了半天。 蘇貴淵一舉一動,包括強開行用庫的大門,都是在按照大明當初設立寶鈔提舉司的規矩在辦! 根本無罪! 一時間,整個朝臣想了半天。 終於…… 由最開始的侍禦史塗節,想到一個罪名! 蘇貴淵此舉,是在拿著寶鈔提舉司的前途和命運,在給自己揚名! 居心叵測!不顧大局,以邀賢名! 不尊陛下旨意,有違聖上一片恩情!是為不忠! 不聽中書省調遣,擅自做主!是為擅權! 擅權不忠! 此為大罪! 當誅! 隻是,奇怪的是…… 洪武帝看向群臣,眼見群臣意見如此統一。 並不答應,也不拒絕! 而是宣布直接下朝。 …… “今兒這百官還真有意思!” 一下朝,朱元璋就直奔謹身殿。 朱標在一旁跟著,看著父皇這樣子,也是有些無可奈何。 “你看到了吧?哈哈,咱還沒怎麼說話呢,群臣的意見都想好了,這都統一了,不用咱費勁了。” “敢情咱這個帝王,就是給他們落實章程的是吧?” 朱標點頭道:“確實,此次群臣意見統一,倒是極為難得。” “什麼極為難得,標兒你看好了,這是有人在背後扇風呢。” “哼!就跟上次空印案一樣,說什麼……欽天監認為有天相之變,所以咱是雷聲大雨點小,那是想逼迫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包括這一次,這又是讓咱治了蘇貴淵的罪,就算此事過去了!” “嘿,可咱偏不!” 朱元璋直接擺手。 突然,他想到什麼問道:“那小子今天來了是把?” 朱標點頭,“是!” “其父也沒裝暈吧?直接又去了寶鈔提舉司?” 朱標繼續點頭,“早朝開得早,不過這個時候,對方也的確到了提舉司了。” “哼,這就更有意思了,不裝病還敢去?這小子也還敢來宮裡?” “剛巧,咱心裡麵有很多疑問,當初這小子說,把雄英他們帶到京城,要讓他們的遊戲玩到外麵!” “你知道他說了什麼瘋話?讓咱用白銀兌換外麵的寶鈔!” “你說這小屁孩是不是糊弄咱?” 說著說著,朱元璋忽然拐彎。 “走!咱也不回去了,直接去大本堂。” …… 今日宋濂教的,還是千字文。 教完之後。 常森、徐膺緒等人便看向蘇閑,說著昨夜的戰果。 “你昨天說的,我回去就給我娘說了,我娘差點拿耳光扇我,讓我別敗家。” “我娘倒是沒打我,但說我癡人說夢!說拿白銀換寶鈔,就是傻子行為。” “他們也警告我了,說讓我別想有的沒的,這件事要是讓皇爺知道,非把咱們屁股打開花不可。” 朱雄英也道:“皇爺爺早就知道了,我都沒機會給皇爺爺說,就被帶回去睡覺了。” “唉!”常森苦嘆一聲,“咱們的大業未成,就被這些隻能看到腳底下的人,給打殺了。” “那叫個什麼詞來著?目光短淺!” “對!可惜了,我們看的再遠也沒用,他們全不懂。” 一時間,竟然給人一種有滿腔抱負,卻沒地方施展的感覺。 “倒是蘇閑你,才有大麻煩吧。” “我大哥都說了,你父親在那寶鈔提舉司,敢冒朝廷之大不韙把銅錢和銀兩都給兌換出去了!” “他們說麻煩這是剛剛開始,你爹這是漲了虎膽,膽大包天了!”徐膺緒也跟著說道:“他們說你要倒黴了!” “誰要倒黴了?” 就在這時,隻聽得一道聲音響起。 朱元璋大跨步的走來,徑直就來到了眾人身邊。 剛才還說著話的眾孩,紛紛瞪大眼睛,捂住嘴巴。 “皇爺爺!” 朱雄英甜甜一笑,趕緊朝著其跑去。 朱元璋將其抱起。 這才掃視眾孩一眼,隨後將目光,停格在蘇閑身上。 “雖說咱還沒到那種,大人犯錯,去怪罪孩子的地步上。” “但當初這大明律法,可是寫了好幾個流放親族、乃至殺頭……” 剛說出這兩個字,朱元璋看著自己的孫兒,就意識到自己大嘴巴了。 他連忙換個說法,“總之,你這小子,本以為昨天讓他們出去,說是介紹在京城的玩法,咱以為你要說怎麼在京城建立信譽的答案,可你讓咱拿白銀換寶鈔!” “哈……小子,白日做夢也沒這麼做夢吧。” 朱元璋對這群孩子,倒是心平氣和,哪怕是麵對蘇閑也是如此。 “那就是答案!” 誰知。 蘇閑卻十分篤定,直接抬頭,看向朱元璋。 雖然已經五十,但對方還顯得年輕,就連頭上,也隻有少許的絲縷白發,臉上的皺紋倒是多了。 而蘇閑這句話剛出口。 朱元璋就收起笑容,“小子,咱可沒時間跟伱開玩笑。” “你知道你父親昨天做了什麼?按照道理,咱不應該和你說這些的,但你父親……把行用庫的銅錢、白銀,都給咱換出去了。” “他可是這寶鈔提舉司成立以來,頭一個!” 蘇閑表情認真,“可是,那不就是寶鈔提舉司成立之初,就設立的規矩嗎?” “咱……”朱元璋無來由的有些惱火,“咱跟你說不明白。” 一邊說著,他看向自己的孫兒,想著要不要讓孫兒跟他說,但這小子什麼都不懂,他又看向朱標。 朱標趕緊轉頭,當做沒看見。 正惱火之際。 還是十一皇子朱椿道:“父皇是想說,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現在的環境,根本不允許行用庫開啟兌換!” “誰說不允許?”蘇閑直接問道。 “這……”朱椿根本答不上來。 此刻大本堂內,寂靜無聲。 隻有蘇閑的話繼續響起。 “昨天的答案,除了用白銀兌換紙鈔之外,我不是還說了錢鋪,典當行嗎?” 朱元璋直接到:“典當所和錢鋪若真的有用,那紙鈔早在唐朝的時候,就已經運行開了!” 唐朝之時,西域和中原的商業繁華,此類銀鋪、典當所屢見不鮮。 然而紙鈔,卻是在宋朝時,才開始逐漸普及。 麵對朱元璋的質問。 蘇閑卻繼續道:“那是他們根本不會玩!” “胡扯就沒意思了!”眼看著自己和一個孩子說來說去,朱元璋自己都覺得有些丟臉。 他再度看向朱標,這一次朱標沒躲過去。 眼神對視間,朱標輕咳了一聲,這才道:“別著急,慢慢說!” 蘇閑這才深吸一口氣。 隨後。 他的第一句話,就像是一個悶雷一樣,直接在眾人耳邊炸響! “我不明白……” “今時今日,寶鈔提舉司發生的,你們為什麼認為會是麻煩?” “這不是應該慶祝嗎?” 嗯? 此話一出,眾人紛紛瞪大眼睛。 蘇閑這是傻了不成? 朱元璋冷哼道:“小子,咱沒時間跟你開玩笑,今天群臣,在奉天殿上都要找你爹麻煩了,好歹是咱將其放進寶鈔提舉司的,你以為咱願意,自己打咱自己的臉?” 嗯? 蘇閑默默的看了朱元璋一眼,對方的態度,倒是出乎他的預料。 不過想來也是真的,父親可是奉聖旨進入寶鈔提舉司的。 一般情況,要撤掉一個八品提舉的職位,或者治罪,也沒必要如對方說的,在奉天殿上朝會議論,因為根本不夠格。 吏部一封調任,輕輕鬆鬆。 而父親是空印後,被聖旨調入,這裡麵的空間就大了。 這些以後再想。 當下的話,還是要慢慢說。 而這一次,蘇閑看向朱元璋,他所說的,就真的是驚雷了! “難道這不應該慶祝嗎?在我看來……” “寶鈔提舉司,現在發生的……不正是我們當初,玩的那個遊戲嗎?” 遊戲? 朱元璋和朱標先是互看一眼,他們下意識的不解,旋即紛紛想到什麼。 猛地朝著蘇閑看去。 目光之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似乎有萬千疑問迸發,但還沒出來,就又和最近發生的一幕幕,似乎串聯在了一起。 “你是說……”朱標驚愕不已。 胸中似有情緒激蕩。 這一刻。 這幾天的烏雲,似乎都正在被一次次驅散! 腦海之中的畫麵,首尾相連,直到現在…… 如同一幕畫卷,徐徐展開。 現在,他仿佛看到了全貌! 而朱元璋,尚且還在迷糊之際。 還是其懷中的朱雄英。 或許是當初,他玩的就是莊家的活。 此時此刻。 卻是瞪大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皇爺爺,我知道了!” 他徑直盯著自己的爺爺,“你們現在說的,就是當初的我做的!” “我不想給二叔兌換白銀,他們都說是耍無賴!” “然後二叔就瘋了,我們就玩不成了。” “你們不兌換,那就跟我一樣,也是在耍無賴?” 轟! 孫兒稚嫩的話音,此刻是真的化作一道道霹靂,朝著朱元璋的頭就如驟雨一般劈了下去! 朱元璋佇立原地,呆若木雞! 他愣了許久,這才愕然的看向蘇閑。 “你的意思是,蘇貴淵現在……” 蘇閑緊跟著他的話。 “當然繼續那場沒玩完的遊戲!” “或者說……正確的玩法!” 頓了頓。 他唇齒相碰,四個字,猶如金珠落地。 目光掃去,一切寂靜。 “建立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