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和邢夫人都已經走了,賈牧收起了臉上空空的笑容。 “姹紫,把窗戶開開。” 賈牧聽到風聲,就知道窗戶的方向,走了過去,而一旁的姹紫則一臉小心的看著,她正好能看到賈牧脖頸上可怖的疤子。 聽到嗡嗡的風聲,賈牧張開了雙臂,“爽”也就是張開雙臂的意思。 長公主派來的兩個丫鬟,一個叫柳怯,一個叫羊裙,皆是眉目水秀,見賈牧往窗邊去,不免都提溜著一顆心,隨了過去。 若是子雲投閣的事情再現,那她們也是再不能活的了,正尋思著,隻聽外麵丫鬟道:“璉二奶奶來了。” 隻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走來。這個人打扮與旁人不同,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係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窄褙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騷。 王熙鳳看著賈牧這樣,心裡倒吸了一口涼氣,真是造化弄人,原本一個好好的人,何以死了眼睛。 賈牧臉上突然露出了笑容,讓王熙鳳身體略微一抖,賈牧笑道:“不想和嫂子再見,竟是這樣,平兒這樣的姑娘,我原本還癡心妄想呢,現在好了,不想了。” “兄弟這是什麼話,若你要她,我這就把她送給你。” 賈牧搖頭:“嫂子為了我的事兒也廢了不少心,我都記在心裡,平兒是嫂子的鑰匙,我把她拿了去,豈不成了沒心肝的人?” “那事原也不怪你。” “說什麼怪不怪的,我必是往日做了孽事,方有了今日。”賈牧用指頭摸出一根金釵來,“這件事若是送給嫂子,怕人說閑話,就送給平兒吧。” 王熙鳳一看,上好的釵子,忙對平兒道:“還不快拿去,謝你牧大爺?” 平兒靜悄悄的過去,雙手拿著釵子,跪在地上:“謝牧大爺。” 賈牧:“還請璉二哥不要見怪。” 王熙鳳道:“他哪裡會怪你。” 賈牧無奈的笑了笑。 平兒已站起,站回王熙鳳身旁,偷偷擦去眼角的眼淚。 王熙鳳去後,賈迎春、賈探春、賈惜春等也來了,不光是因為給長公主麵子,更因為賈牧眼睛看不見了,讓人自動放下那些禮教大防的事情來。 怎麼說呢,賈牧最喜歡迎春身上的味道,淡淡的,在心裡一直縈繞,那股最愛和探春說話,熱情的像朵玫瑰,最喜歡和惜春待在一起,因她的變化最小,賈牧瞎之前怎麼樣,瞎之後還是那個樣子。 飯後,薛寶釵來了,賈牧聽著寶釵端正輕盈的腳步,問到了一股連森森甜絲絲的幽香。 “寶姑娘本不該來。” 寶釵拿著扇子微扇,“你這話我竟不大明白。” “寶姑娘既救過我的命,差個下人來看就算了,何必親自動身?” 寶釵看著賈牧,便想起他的那位老師來,不是賈雨村,他們薛家何至於現在這樣? 但是把賈雨村的賬算到賈牧的身上,似乎很是不公。 寶釵隨意說了幾句,不來這裡看看,在賈府的名聲怎麼會好呢?名聲不好,又怎麼說那樁金玉良緣呢? 薛寶釵一麵出去,一麵遇見林黛玉,與她道了聲好,便走了。 “林姑娘來了。” 賈牧:“就說我惡見人,不見她,反正我也看不見了。”待到聞到那股熟悉的味道,賈牧連忙轉過身去。 晴雯打量著黛玉兩隻腫的如桃兒的眼睛,忙進去道:“爺,姑娘今兒就走了,把我還給了爺。” 賈牧道:“我哪裡還有別的眼睛,你是我的眼睛,你跟著她吧,有你跟著,我才放心。” 晴雯聽了,兩隻眼睛也簌簌流出了眼淚。 “別哭了,快帶你們姑娘走罷。” 黛玉頭也不回的走了。 ······ 黛玉當天下午就走了,她記得那時河裡的荷花開的很好。 而賈牧記得她去了之後,神京很快也變得不熱鬧了,先是上百個被罷免的官員,跪到齊王府外申冤,春熙帝聽了大怒,將齊王外放。 西河先生上書,春熙帝便批他是忤逆君上,西河先生聽了,傷心不已,沒過幾天,病死在家中。 神京城中除了馬君實,無一人敢為他發喪,賈牧就拿著一根竹杖,一起送了他的葬。 此時已然是秋天,風寒人冷,賈牧走著,從來沒有感覺這個世界那麼安靜。 賈牧看著一色的世界,用手指呼吸,突然一腳踩空,那是一個可怕的瞬間,整個身體不由自主的墜落。 跌個粉碎都算是一種好事,還好煎熬並不多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也就是跌了一跤。 可時間這個東西就是那麼有意思,等待的時候無比漫長,出結果之後,時間也變快了。 服喪之時,吃著簡單的飯菜,賈牧的眼睛變得濕潤起來,當麵前各種氣息震動起來,賈牧的眼前忽然顯出了夏天的景象。 藍天,白雲,草木,花草,特別大的陽光,足以讓所有人忘掉悲傷,漫天都是蝴蝶,斑斕多彩,賈牧發覺自己也變得輕盈起來,原來他也成了蝴蝶。 賈牧認準了一隻翩翩而舞的蝴蝶,不光因為她那玉色的翅膀,也不光是因為她要飛往滄海。 清空萬裡無雲,溫暖如棉。 清空萬裡無雲,清澈如水。 清空萬裡無雲,耀眼如情。 他們飛向西方,西方同是一座屠場,他們飛向東方,東方同是一座囚牢。他們飛向南方,南方同意一座墳墓。他們飛向北方,北方同是一座地獄。 鬧紅一舸,記來時嘗與鴛鴦為侶。三十六陂人未到,水佩風裳無數。翠葉吹涼,玉容銷酒,更灑菰蒲雨。嫣然搖動,冷香飛上詩句。 日暮青蓋亭亭,情人不見,爭忍淩波去。隻恐舞衣寒易落,愁入西風南浦。高柳垂陰,老魚吹浪,留我花間住。田田多少,幾回沙際歸路。 兩隻蝴蝶隻好相濡以沫那般,一起回到了原地,回到了那荷花遍地的地方,此時,那蝴蝶終於回過頭來,天吶,那是多麼美麗的一張臉,賈牧隻聽那蝴蝶道了一聲:“梁兄。” 賈牧那一色的世界,下起了無休止的暴雨。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