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升到鹽倉大使的前副使許成,帶著幾人進入屋內。 來者五人站定。 馮淵先對著林如海躬身行了一禮,“下官妄言,多有得罪之處希望大人海涵。” 轉過身來,看著幾人,“各位,本官奉命徹查龔家滅門一案,希望各位配合。 “各位皆作為與龔家關係莫逆之人,想來對他們家滅口心中必定悲痛難忍,那記憶裡定然對當時的印象極為深刻。 “你們分別說一下,聽到這個消息的前一晚,都在各自做什麼?” 老李頭躬身站立第一個開口,“那晚我正在鹽倉清點才入庫的鹽貨,盤點完便把倉庫鎖上,去公房睡覺了,一整晚都沒出來。” 其侄子說道:“那晚我在家裡與妻子商討私事,並未出門。” 兩個好友都去了龔有鳴家中做客,去喝他新買的酒,於當晚酉時去戌時回,有馬夫作證。 馮淵轉頭看著許成。 後者支支吾吾,過了半天都不願說出口。 林如海“嗯”了一聲。 許成急忙說道:“那晚我在醉月樓,婉紅姑娘作陪...” 林如海麵色不悅,他上任巡鹽禦史以來。 為了懲治貪腐,最忌諱非休沐日出去胡吃海喝,更何況還是喝花酒。 這人自然是知道他的規矩,一時間才不敢開口。 馮淵卻在心頭想到。 大景揚州青樓的消費可不便宜,這鹽業果然油水充足,當個不入流的副使都有錢喝花酒。 不漏成篩子了嗎? 隻是這些事情與案子無關,他想了想,又問道:“在龔家被滅口之前,有得罪什麼人嗎?” 許成眼神閃爍。 其餘四人一個一個緩緩搖頭,開口說沒有。 老李頭抬了抬眼,又垂下去。 場中氣氛值得玩味。 馮淵對著林如海拱手,“禦史大人,容許下官借用一下隔壁空室,一人一人詢問。” ...... 小院隔壁的空室。 隻有一張桌子兩張椅子,用來做臨時詢問室。 夜梟拿劍立在門口。 馮淵讓小吏叫來許成。 關上了門後。 直接了當的問道:“許大使,那前任龔大使平時可有得罪之人?” 許成擺手,臉上的表情不太自然,“龔大使為人寬厚,平時處事並無異常。” 馮淵笑笑,“許大使何不直說?想來有些風言風語都不會是什麼秘密,何必讓你我浪費時間呢?” 許成麵露為難。 馮淵語重心長的誘導道:“如果我猜的沒錯,恐怕也有人在背後揶揄許大使吧? “畢竟龔有鳴死了,受益最大的還是你許大使。” 許成眼睛一震,“馮大人,可不敢亂說。” 他頓了頓,低聲說道:“四月初七,從海安鎮曬鹽場那邊送來的一批鹽貨有問題,龔大使為了包庇鹽場,便將那匹八十一袋鹽貨,從倉庫中除名,整整八十一石。” 馮淵問道:“倉庫隻與存貨有關,生產應該不歸他管吧?為何要包庇?” 許成拱手,有些公開秘密想說又不想說,“鹽業的有些規則大人恐怕不太清楚,我說來大人私下聽聽就好,切莫外傳?” “好。” 許成直接反問,“淮、浙之鹽熬波,淮南之鹽煎,淮北之鹽曬,大體說來,淮鹽主要是通過曬鹽所得。 “可同樣是鹽,那為何淮鹽能占全國稅收的三分之二還多呢?又如那蜀中自貢的井鹽。” 這些精細分類馮淵並不知曉,拱手說道:“願聞其詳。” 許成拱手,“其實便在於利潤和運輸成本,井鹽、堿鹽、池鹽、崖鹽等產量與曬鹽相比,實在微小。 “況且鹽井打出來的鹵水,還需要烈火加工,時間物料都是成本。” 馮淵點點頭,“感謝賜教,可這些與龔大使得罪的人有何關係?” 許成看著他,輕輕說道:“鹽又有官鹽、私鹽、精鹽、細鹽之分,價格差距極大。” 聽聞此言,馮淵想到一種可能,不過並未打斷其敘述,“還望許大使賜教。” 許成淡淡說道:“曬鹽產量大,而大了就有空子鉆,有的時候能進官家倉庫洗個澡,私鹽它就變成官鹽了。 “把私鹽與官鹽的粗細兩相混合,中間的利潤便能提高數倍。” 馮淵眼神一凝,這玩的花啊。 他瞬間就聯想到了許多。 鹽鐵都是朝廷專營,不過辦事的最底層都要接觸各種三教九流。 總有些沾親帶故的關係會發散出去,而某些關係滲透進去過後。 發放的鹽牒出去,總能吸引不少簇擁,兩相勾結之下,合法賺取利潤。 而曬鹽的環節並無多少技術難度,唯一的困境隻是官方給不給曬,給不給賣。 但是大景海岸線這麼長。 隻要利潤夠大,私鹽來官方倉庫洗個澡,操作一二。 便能合法安全的洗成官鹽出去。 少進多出,走向不同的市場。 如此想來,這掌管進出的倉庫大使一職,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還真不容小覷。 馮淵緩緩開口,“莫非龔大使在外還與私曬鹽場有密切合作?” 許成沒有回答,算是默認了。 他又問道:“這些事,林禦史清楚嗎?” 許成輕輕搖搖頭。 馮淵閉口沒有再問。 仔細一想。 其間厲害關係,根本不是一個小小的倉庫大使能左右的。 如果要形成這一鏈條。 這裡麵牽扯的人員之巨。 從巡視鹽場的官吏,到漕運,到鹽牒分銷大大小小的經銷商,所有一條關係都要打通環節。 或許幾個方麵都有能量不小的官員參與。 不過巨大的利潤便是合理的動力。 甚至海岸線上,某些村子都有可能組織起來乾這個事。 私鹽官鹽,不過一個章的事情。 想通這些,馮淵突然覺得其中的水太深了。 遠遠不是他一個七品推官能涉及的。 邪物作祟。 此刻,他猛然明白了卷宗上,前任知府給出的“邪物作祟”的意思。 哈哈哈,好一個邪物作祟。 馮淵站起來拱手,“感謝許大使,不過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 許成臉上汗都下來了,“我拒絕了他們三批貨入場,但這個月中旬下批貨就要來了,我沒有理由再拒絕了。 “隻是我感覺朝廷已經有人盯上他們了,若我這時候進去,利潤沒分到不說,到時候掉腦袋卻跑不掉。” 馮淵幽幽開口,盯著他一字一句的說道:“許大使的意思,想讓我給你作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