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風來巫舞被閃電擊潰,大殿前已慌亂得如同被捅破的螞蟻窩,人人麵色灰敗驚惶。 殿內疾步沖出一個白袍身影,身後緊隨幾名高帽大巫。 汗濕額角的巫鹹高冠歪斜,麵容慘淡,乾癟的雙唇微顫抖語音中 “雖穢物已除,但依舊不現神啟靈動。天威難擋,宗廟也危在旦夕,請大王速速攜眾臣回撤宮中吧!”他邊乞請邊仰頭驚恐地望著簌簌抖動的殿梁。 這話一出,重臣們再也忍不住,紛紛亂嚷起來。商王麵色黑沉,望向靈臺的眼內豫光閃爍,緊繃的嘴角抽搐兩下,正要開口。 “此處隻有邪崇作亂,並無神罰!”一聲洪鐘般怒喝在殿前響起,熙嚷聲頓然俱歇。 滿臉怒氣的刑寒凜然站在殿門口,胸口黑甲劇烈起伏,握斧的壯軀在地上拖出長長黑影。 寒麵掃視眾人,刑寒目光炯炯直視商王,頷首沉聲道 “當今之際,唯有借助聖物請來祖靈助我,方可度此危難。” 所有人一直盯著商王,眾所周知,王宮中供奉的神州九鼎可是鎮國神器,商王可請出九鼎,親自主祭祭典。 眼角一陣抽搐,商王麵容寒峻,不發一言。甘盤嘴唇微張,欲言又止,神情頗為復雜。 事態緊急,不容再片刻猶豫,刑寒單腿跪地,沉聲道: “望大王下令,祭出先聖湯王靈位!請來祖靈助我大商!“ 此言一出,商王躊躇不定的眼中煥然閃亮,如發現救命稻草般,幾乎沒有半分思索,猛地點頭,大袖揮起疾疾下令。 “可!” 一個眼色,寢宰坤立即領著金甲大統領貫甲與幾名大巫,疾步入殿去取靈牌。 請出祖神牌位,這在大商歷史上並不鮮見。 當年盤庚出戰胡夷大軍時,就曾請出商湯祖靈牌位隨軍出征。 在征戰到平烏穀內,敵軍祭司施展邪法毒霧籠罩大軍,危急時刻,正是大巫憑借靈牌,祈得祖靈保佑。 靈牌金光大放,驅散去漫天黑霧,盤庚借機斬殺胡夷首領瑪鵠單於,商軍大獲全勝。 開國聖王商湯是商部的天神降世,巫力滔天。在一眾祖靈中,法力也自然最為浩大。 眾人眼神亮起,唯有巫官們卻半信半疑。 太卜成玄眼珠溜轉,偷偷挪步靠近巫鹹,顫聲嘀咕道 “巫殿重祭與侍神殿絕世巫舞,這兩大巫法都無法溝通祖靈。即使有商湯靈牌,這娥英突破不了阻礙,溝通上天,也無法請得祖靈助力啊——” 巫鹹麵色嚴寒,立起手掌止住他的慌亂的碎語。 燭火搖動中,成玄見到甘盤冷冷橫他一眼,眼眸中有說不出的輕蔑。 渾身一顫,成玄眼眸微縮,他忽地想到某個由來久遠的傳說。 望著那個風雷中矗立的青影,甘盤意味深長地嘆道 “聖女果然是身負神裔血脈!” 成玄麵色有些發燙,這話證實了他剛才的猜測。商王肅然點點頭,似乎早已想到此舉。 侍神殿的玄鳥部是東夷六族中最為神秘一族,除了掌握遠古巫法,她們還是九天玄女後裔,擁有最純正的神裔血脈。 借助靈牌,神裔血脈可以直接溝通天界神靈,前聖女娥英是要召喚出商湯祖靈啊! 噔噔腳步聲傳來,貫甲帶人邁出殿門,身後兩名金甲士兵抬著一個銅輿,裡麵立著赤紋黑木靈牌。 見到先王商湯靈牌,包括商王所有人都立時跪拜在地,紛紛讓出道來。 剛踏下殿門石階,金甲士兵抬著靈牌向祭壇疾走,暗影處兩道黑影飛出,直撲過去。 護衛的貫甲暴吼聲起,長刀亮出擋在靈牌前。兩位身穿寢官衣飾的人影並分毫減速。 銀光閃現,兩道斷臂飛向空中。 晃動的人影猛然噴灑出一大蓬血霧,鋪天蓋地地迎麵射來,灑得士兵滿臉血紅。 銅輿上的靈牌被血雨一通澆淋,染得通體赤紅。 金甲侍衛們的長刀齊出,剎那就將那兩人砍做肉醬。 這一切發生太快,商王還沒立起身,就見到如此慘事,氣得滿臉醬色,嘴唇直發抖。 “靈牌被不明死士玷汙,現由巫官清理中。”貫甲埋頭稟報,低垂的臉沾掛血滴,渾身窸窸發抖。 狠狠一腳踢向跪著的貫甲。 “都是些廢物,全是廢物,我要將他們全都殺殉!”商王朝著一眾瑟瑟發抖的寢官咆哮。 刑寒甘盤麵色大變,沒有靈牌,就不能借助神裔血脈請來祖靈。 麵如寒霜的刑寒,沒有發話,提著大斧徑直往祭壇而去。 一道粗壯如巨蚺的閃電晃過,轟隆炸響中,宗廟屋簷晃顫,簌簌灰塵跌落。 驟然被驚得身體劇晃,商王深吸口氣,平復心情,眼中閃過絲難掩的驚懼。 一路怒奔,完全無視暴風閃電,刑寒邁步直沖上祭壇。 “祖靈神位已被玷汙,無法請出!”刑寒的怒喝穿破烈風與雷聲。 見到空手而歸的他,娥英已有所預料,峨眉微蹙,輕嘆口氣,昂起下巴,再次投目黑雲密布的天空。 幽邃暗黑的雲層已如墨汁般粘稠,仿若下一秒就要沉降下來,淹沒吞噬宗廟。 兩人雙目對視一眼,刑寒虎眉抖動,雙手緊握斧柄,青筋與肌腱鼓起。 “為我護法吧!”她略顯蒼白的秀臉上淒然一笑。 望著妻子,沒有多言,刑寒已經明白她要做什麼。 他咬咬牙緩緩點點下巴,刑寒幾把扯去身上衣甲,露出肌肉虯結的身軀。 噔噔兩步跨到祭壇正中,他立定身形,雙目陡然擴張。 仰頭對著天空,緩緩高舉起大斧。 這瞬間,黑雲閃電在他黑眸中映現,仿若置身千軍萬馬,渾身迸發出磅礴的戰意,落下的霹靂閃電如冰雪般破碎消融,寒光道道在祭壇邊扭轉離散開。 望著光影中凜然威猛的背影,太卜成玄倒吸口冷氣。 祭壇正中的的刑寒直如戰神降世,豪氣乾雲,渾身每一處肌肉與毫發都迸發出滔天戰意。 甘盤抿嘴微點下頜,滿臉平靜,似乎並不意外刑寒此舉。 “刑天乾戚舞!”太卜忽然想起那個遠古傳說,忍不住驚呼出聲。 眾人也陡然想起刑寒也是神巫後人,隻是邢州族人世代被封為方國重侯,統軍作戰,大家都忘卻此事。 頭頂黑雲轟鳴暴響,赤金重斧在刑寒手中呼呼生風,道道熾亮光弧揮灑開去。 祭壇紅光湧動映亮四處,傾注落下的電閃剛靠近就瞬間消弭。 壓力頓減的娥英望眼怒揮巨斧的夫君,身姿傲然一挺,凝目眼前神鼎,眸內若有兩團焰火燃起。 沒有絲毫遲疑,她手臂一揮,手中玉圭拋出,化作一道白影沒入鼎內熊熊烈火。 撲通跪在神鼎之前,娥英紅唇疾動,一長串晦澀的咒文脫口飛出。 閃電依舊沒有半分減弱的跡象, 沒用的頌禱!成玄低聲罵咧,腳尖踮得發軟,心頭慌亂如麻, 他怨憤地偷偷盯向甘盤,對方正緊張地看向祭壇,完全沒有留意到。 依著屋簷休息的尚熙麵色有些奇怪,眉目間既激動又掛滿憂慮。 祭壇上紅光沖天,刑天戰斧無論氣勢與威能看似猶在侍神殿九天玄女神舞之上,完全將電閃雷暴擋在祭壇外。 “傳聞刑天戰斧果然霸道非凡,懟天懟地,無所畏懼!”甘盤嘆道 人群中的刑英激動得漲紅臉,將妹妹刑巧緊緊抱在懷裡,生怕其受到傷害。 女孩卻毫無懼意,黑亮雙眼瞪大,興奮地望向那祭壇上,小手還在不明情況地揮拍。 “這懟天鬥地的巫舞不能溝通祖靈,也抗衡不了多久啊!”太卜有些氣餒道。 每個人都知道,凡人終究沒有天神偉力,無法和浩瀚不絕的天地之力抗衡。 微微蹙眉,甘盤有些悲哀地看看他,白須晃動沒有說話。 大鼎前,娥英已經結束祈禱,她恭恭敬敬立起身,掏出把瑩白的鳳首玉匕,在左手掌上一揮。 殷紅的鮮血自掌心湧出,娥英眼皮未眨就揚起手來,鮮血如注,盡數濺落大鼎中。 本有些低垂下去的烈焰,陡然高漲數尺,如同加入大量滾油般。 映出周身清光的英高舉滴血的玉匕,眼中亮出攝人的光芒,淡然直望掌中鮮血滴落烈火中。 “燃血通神!”幾名大巫都忍不住呼出聲來,瞪大眼麵麵相覷,無語中轉目望回,包括成玄都肅然起敬。 這是失傳已久的上古巫法,傳聞隻有真正的神裔血脈才能施展。 靈牌玷汙,聖女沒能利用其召喚祖靈,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轉而直接燃燒其神裔血脈,溝通神靈。 上古傳說中,自地絕天通後,唯有擁有最古老純粹的神裔後人才可以利用巫祭,燃燒神裔血脈直上天界,通達萬神。 大巫們眼中不禁浮起驚慕與妒恨,太卜恍然明白方才甘盤的眼神,自覺麵上一陣發燙。 太史寮本也是神裔大巫雲集,他成玄也是出自神裔氏族名門,隻是多年來習慣於借助聖物和祭祀通神,上古巫術大多已荒廢。 焰火猛烈地搖晃暴燃著,猶如被喚醒的巨獸般。饕鬄巨鼎發出如獸鳴般嗡嗡嗚鳴怒響。 透過風雷聲,壇下眾人聽得非常真切,這重鼎禮器發出的嗡鳴簡直如天籟之音,商王與大巫們眼神瞬間變得熱切。 等待已久神動異象終於出現了!殷商祖靈們已聽到禱祝與召喚! 就在此刻,所有人都感受到,一陣細密而宏大的震蕩在宗廟內簌簌沉響,繼而穿出殿外,越過祭場,彌散四方。 大殿周圍,風雷瞬間開始凝滯,撲嘯的烈風變得虛弱,風聲也不再暴響。 所有的鐘,磬,鐃、甬等青銅樂器禮器都自動嗡嗡顫響,錚然而鳴,延續不絕。 “祖靈神動啊!——叩謝各大商老祖庇佑!——”巫鹹扯下成玄衣袖,撲通率先跪下,朝著殿內靈臺俯首叩首。 商王與一乾大臣貴胄也即刻俯身跪拜起來。 剛抬起身,商王就聽到旁邊的寢宰坤的一聲驚呼 “你們——你們看殿上天空!”變了腔調的聲音在顫抖。 他昂起頭,麵色瞬間沉黑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