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駕的白牛宮車停在風鸞殿的坊門前,白簾揭開,身著朱紅錦袍的子昭探出頭來。 灰蒙蒙的天空下,風鸞宮的重簷殿頂黢黑如墨,重壓在白墻烏木廊柱上。他暗吸口氣。 不知今日的母後,心情是否也如這天氣般陰霾不散? 步下宮車,子昭抖抖有些褶皺的錦袍,並沒有往前。 侍將閎泰恭起腰,認真地幫他將腰間的虎紋紫玉佩帶擺弄整齊,就邁步往殿門而去。 不知何處刮來一陣風,錦袍衣角飛揚,他隻是咪咪眼,腳下並沒有放慢。 殿門口方向,一個青裙黑冠的中年女官正穿過守門的黑甲豹衛,匆匆迎過來。 雖黑紗冠間飄出絲縷花發,但身形挺拔,步履穩健有力,顯得利落乾練。 “恭迎公子駕到,大王婦已在殿裡等候。”內宰奚在半步遠處頓住腳步,恭謹地勾腰行禮,慈笑中眼角扯出些細密皺紋。 頷首回應後,子昭便拂手屏退身邊侍從,拔足與奚並排前行,身為內宰與公子乳娘,沒有奴婢與寢官感到驚奇,早已習慣此景。 回頭沒有見到其他人,子昭低語問道 “近日母後的心情可佳?” 對方笑容變得僵硬起來,放慢腳步四顧周圍,輕聲應道 “自上次大王壽宴後,你母後就一直悶悶不樂,短短五日時間,已有十來個奴婢被杖罰,還有兩個遣到莊園做稼奴,都是因為支末瑣事。” 盡管已有預料,子昭還是心頭暗嘆口氣。 “最近,大王也沒有到過宮裡來。”奚幽嘆一句。 母後失寵也不是一時半天的事,不用她講,子昭已經猜到這情形。他麵色微露黯然。 也不知今日母後突然召他過來陪食又是為何?難道是前幾日那事有關?他心頭感到些許煩躁。 “你無需多擔心,你母後也是識大體的人,等下你就多陪她聊聊就好。” 似乎看出他的心事,奚溫言提醒。 “多謝奚娘助力,照顧母後你也辛苦啦!”子昭轉頭望向對方,陽光映出他虯髯間的燦爛真誠的笑容。 沒有客套,奚隻是淡淡回了句“你的布置很好,對殿裡是好事!” 言語間,兩人已經穿過廊柱,來到高闊的殿門口。 廳堂大門洞開,輕紗垂簾隨風輕蕩,成列的長腳鶴燈內燭火跳躍。屋內較外麵還是晦暗不少。 朦朧中,一道單薄的紅影正高坐立在長案前,頭頂珠玉瑩光閃亮,走動周圍的奴婢們個個都小心慎微,呼吸也不敢大氣。 一抹笑意浮現在子昭嘴角,他整整衣衫,大步邁入殿內。 大食是宮裡每日最重要的一頓膳食,殿堂懸垂白紗後傳出輕音裊裊。寬長的青銅案幾上,鼎豆簋鬲錯落有致,肉羹脯脂的香氣飄散四處。 滿案的佳肴前,一襲暗紅長袍大王婦瑤夕單肘撐在案臺,有些癡然地望向躬身行禮兒子,皺紋初現的眼角浮起漣漣慈愛。 瞄見母後本有些蒼白臉龐上浮現兩坨紅暈,子昭低頭時暗自蹙眉。 對麵跪坐下,他望望旁邊位置空蕩蕩,並沒有擺放坐氈,案上也僅有兩套食器,心頭有些發虛。 梔安這丫頭,最能哄母後開心,今日卻不來。就他們母子兩人,不禁暗中有些頭大。 一眼就看出他的心思,瑤夕頭頂金墜晃動,嘆道: “你那小妹真是個玩猴,最近又迷上造器之術,還說啥倉吉大師誇她有靈氣,吉金坊內即將舉行大師的開窯祭典,她這幾日都在那裡幫手。“ 雖然語帶微怨,但瑤夕眼角卻略露得色。 能拉攏到國之重器的大師,畢竟是件好事。 想起當日在壽宴上,小梔安陳獻上龍尊時,那幫西宮人群驚妒醜像,子昭心頭暗樂,嘴角不由得微翹起。 “小妹雖貪玩,但也伶俐懂事,上次壽宴上哄得父王甚是開心。” 聽到這話,瑤夕樂滋滋地頷首,抬手又淺泯下爵中醴酒,目光一轉直望過來: “平日裡,你也要多在親族貴胄間多些走動!不要隻與那些謀臣混在一處。” 母後麵上帶著責怨,明顯話中有話,子昭自然一聽就明白,他含笑點頭,假裝糊塗並不反駁。 這模樣讓瑤夕沒了脾氣,到嘴的話又咽回去,低頭望望在爵杯中晃蕩的金黃醴酒,幽幽冒出一句 “昭兒,你越來越像你父王年青時!” 這話沒頭沒腦,子昭默然沒有回話,隻是低頭,在銅盂盤內切下塊焦黃的烤肉。 “一樣的眼珠黑亮,一樣的身形壯碩,滿臉意氣風發——” 頓下話語,瑤夕舉起金爵,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垂落的袖口露出白皙手腕,仰頭一口飲下醴酒。 她抹去唇角殘酒,露出絲苦笑。 “也同樣帶著一股讓人捉摸不透的氣息——” 望著母親微紅的脖項,再瞧眼案上高過頭頂的圓腹獸麵紋樽,子昭眉心微蹙,但順即舒展,眼中笑意不減。 ”今日這鹿肉看上去炙烤得不錯,母後可要好好享用。“他的話溫和得如三月春風。 說話間,已將一塊切好的鹿肉放在對方盂盤裡。 望著冒出熱氣裊裊的焦香鹿脯,瑤夕本有些迷離的眼神裡湧現出暖意。 振直身軀端坐好,不再言語,提著夾起放入口中,閉眼滿臉幸福地細嚼。 望著母後有些憔悴的臉龐浮起一絲笑意,子昭心頭稍顯安定。看來先前那事的布置她已經基本接受。 “我兒自小就懂事,最能體諒照顧人。”她嘴角微翹,瞇眼望向兒子,眼眸內湧動著欣賞與慈愛。 趁著她失神中放下銅爵,侍候在旁的烏衣寢官黎伸出乾瘦的胳膊,酒尊端起。 一道黃燦燦的酒線迅速而準確地落入爵杯,轉眼斟滿醴酒,半滴未有灑落。 子昭微微頷首,抬手輕揮下衣袖,對方立即消無聲息地退下。 母親的目光給予子昭勇氣,他關切地探問 “聽聞近日母後身體欠佳,沒有參加族邑裡的索氏祭祖典禮。” 臉色一陣青白變幻,瑤夕默然汲口醴酒,緩緩放下,舉目迎向兒子清澈的目光,麵色陡然變寒, 冷冷問道:“你大舅那邊家祭的事,又是你在搗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