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巫官靈龜卜占，西海新月王女蘇黛麗吉象西來，利我大商新月世代交好，特此賞賜金珠三斛，綾羅百丈——“ 　　白衣翩翩的九方寢官手持展開的竹簡王書，聲音雖尖利卻清晰入耳。 　　為了照顧這群來自異國的客人，他故意放緩語速。 　　立在隊伍前麵的賈馬爾身披禮拜時的白綢寬袍，瑪瑙頭箍下的老臉笑成菊花般。 　　拱手胸前，他靜靜地等待著最後的好消息， 　　身後的眾人個個眉開眼笑，邋裡邋遢的的方雀也換了身乾凈灰袍，在人堆裡掂起腳尖往裡望，一邊低聲給不諳華語的武衛翻譯解釋。 　　站在前麵的阿桑偷瞄向公主，沒有薄紗罩麵的公主微施粉黛，一聲脂紅深袂長裙，卓然如天女。 　　早得到宮裡來人的消息，她滿頭金發沒有如平日般披散，像商都貴婦人那般高高梳起，用翡翠玉簪髻得一絲不茍。 　　俏臉恬靜如水，阿桑也不知她究竟內心是悲是喜。心頭默默地祝願她宮內生活快樂順意。 　　接下來的情況開始完全出乎使團所有人意料之外。 　　“奉王令，大商寢官翌日護送蘇黛麗公主往侍神殿，受訓殷商禮法兼習神舞，共侍神靈————” 　　九方的話如同一道晴天霹靂，炸響在中庭內，所有使團的人都被轟得全體麵目呆怔。 　　震驚之後，人們狐疑不解的目光紛紛投向賈馬爾。 　　這道出其不意的詔令同樣讓賈馬爾如遭電擊般，白袍身軀微抖不已，震驚與疑惑在他灰眸中交織迭現。 　　胸口劇烈起伏兩下，他深吸口氣，強行平復驚愕翻滾的情緒，保持住麵容鎮定。 　　阿桑意外之餘，惘然地轉望向公主。 　　侍神殿是什麼地方？公主去被遣去那裡，這究竟是福是禍？她完全不清楚情況。 　　粉臉上平靜依舊，阿桑敏銳地覺察到蘇黛麗眼神閃爍幾許，看起來並不似賈馬爾那邊失望。 　　使團沒有一人講話，安靜的室內氣氛凝重如山，賈馬爾與托曼幾人對九方擠出的幾絲乾笑，也難掩他們的失望與難堪。 　　宣讀完王令的寢官九方抱手在懷，環視使團，瞇起的小眼中透出絲莫測的笑意。 　　麵色發僵，賈馬爾有些尷尬地上前，接過木簡王令，也不忘在長袖中將小袋沉甸甸的貝幣暗遞過去。 　　熟練地接過貝幣，收在腰中，九方轉頭使個眼神屏退身後隨從。 　　武衛們正嘀嘀咕咕著，賈馬爾揮揮手讓他們都各自散去。 　　廳堂裡立即變得空蕩安靜，隻有公主與托曼阿桑留下。 　　望望別無他人，九方也不再避忌，含笑地對著蘇黛麗贊道 　　“公主貌美絕倫，當日熱舞浴火現身，驚艷全場，尤其是大王念念不忘——” 　　蘇黛麗鞠首淺笑道：“這還承蒙大人指點與關照！” 　　九方客氣的頷首回應後，即刻收起笑意，麵露憾色地輕輕搖頭道： 　　“先前太史寮得出吉占，本應王上順意就可接公主入宮，但就在王令即將發出之時，侍神殿殿主晨曦親自求見商王。兩人密談一陣，詳情緣由也不知，但會麵之後，商王立即改變先前決議，要將公主送入侍神殿內學習巫舞。” 　　眉梢輕揚，蘇黛麗目光閃爍幾下，似乎對侍神殿參與此事頗為意外。 　　賈馬爾聽到這話，倒抽一口冷氣，比聽到方才王令還惶然不安，眉間皺出幾道深痕。 　　堂裡人人都知侍神殿是大商最低調神秘的神所，如今風頭甚至高過巫殿。 　　若是她們阻礙兩國邦交結盟，那此事恐怕多半難成。 　　看出他們的驚惶與疑惑，九方幽幽冒出一句 　　“據說風鸞殿裡，前日剛去過侍神殿祈福。” 　　聽到這話，賈馬爾白眉一挑，目光變得凝重。 　　他們利用巫殿占卜助力，而大王婦這邊直接請出侍神殿殿主，召公主入殿習藝，這是他與長老都萬萬沒有料到的結果。 　　“聽說你們惹上非常麻煩的強敵，一路都不得安寧，在大邑商都城外都有殺手伏擊，如今公主進到侍神殿，就無人再能威脅到公主安全。” 　　見到賈馬爾神情變幻，九方出言安慰道。 　　麵色一怔，賈馬爾立即醒悟過來，進入大商後，他們使團的情況，王庭應該非常了解，包括水方發生的那些險境，想必王庭都早已知悉。 　　情況比先前預想的還要復雜，賈馬爾嘴角露出絲苦笑，拱起手感謝，小心探問道： 　　“請問大人，不知按慣例，入侍神殿學習巫舞，一般是需要多少時日！？“ 　　白皙的嘴角輕輕揚起，九方瞇笑著眼回道 　　“這個可就難說，侍神殿地位崇高，常有王女氏族貴胄子弟入內修學，少的兩三月，找書苑 www.zhaoshuyuaｎ.com 多則——” 　　他故意停下來，側目看向賈馬爾。對方眼色流出難掩的急迫。 　　“這就難說，若是被殿主相中，成為巫舞神巫，那終身留在殿內，侍奉神靈也是有的。” 　　賈馬爾聽到眉頭緊蹙，憂色愈發明顯。蘇黛麗抿抿紅唇，眼神透出絲迷惘。 　　完全清脆他們的心思，九方薄唇輕啟，意味深長地講道： 　　“侍神殿離王宮也很近！” 　　忽然冒出的這句話讓賈馬爾和阿桑有些莫不著頭腦，九方柔軟淡紅的唇角微微揚起： 　　“循照殷商慣例，無論太史寮還是侍神殿的巫女，大祭娛神之後，王上都可以召喚納入宮裡。” 　　阿桑見到賈馬爾本黯然的眼眸豁然亮起，有一絲火苗燃起。 　　看來使團的計劃並未完全落空，尚有達成希望。 　　賈馬爾與托曼交換下眼神後，兩人都回望向公主。 　　意外的王令讓使團任務如陷入迷霧般吉兇難測。 　　即將進入神殿的蘇黛麗沒有顯出絲毫怯意與慌亂，她粉臉含笑按殷商禮數，落落大方地合手腰前，向九方頷首道謝。 　　頷首回應後，九方不敢耽擱太久，拱手告別後，踏出門去。 　　跟著出來送別，使團幾人都顯得心思重重，默默跟隨的阿桑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陽光正落在屋門邊，道別的蘇黛麗慢慢垂下揮起的手臂，孤身背影佇立在陽光下，抬目凝望遠方，紅裙飄然間，通身耀起柔光片片。 　　想到前路莫測，阿桑麵露黯然，深吸口氣，邁步靠過去，默默地立在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