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車的木輪紮得青石路麵嘎吱作響,隔著白薄紗簾,車窗外繁鬧的街邊叫賣與牛馬嘶鳴此起彼伏。 拉車的兩頭黃牛高壯,跨騎黑馬的金甲豹衛在前開道,身挎長刀腰板挺直,沿途行人車馬都紛紛回避。 初起的陽光透過晃動的前簾縫照入車廂,刺得斜躺裡麵的阿桑眉頭微蹙,懨懨地直起身來。 這是宮裡專程調來供公主使用的牛車,寬敞華麗,鋪著細軟的灰裘皮,舒適溫暖又平穩。 空蕩蕩的車廂裡,隻有阿桑一人,她無聊地趴在窗邊,偷偷揭開紗簾,不時探頭張望出去。 今早公主本是計劃兩人一道坐牛車出門,在豹衛護送下去西市。 想到即將去到大商侍神殿,蘇黛麗想要製作一些當地本土女裝,就在西市挑了幾匹上等綢緞。約好今日過去商行取貨。 未曾想到還沒及出門,賈馬爾那邊就遣人過來通告,聖堂裡的安戈長老一大早就趕到使團大院,有事與公主商議。 長老的突然到訪,蘇黛麗當然不敢怠慢,順即就吩咐阿桑坐牛車去西市取貨。 反正貨物綢緞都已經是挑好,隻需付完餘下授幣就可取貨走人。 盡管首次獨享牛車,阿桑坐在寬敞的車廂裡早就沒了新鮮勁,挪換好幾處位置,始終感覺有些不自在。 以往駕車出行不是和托曼賈馬爾他們辦事,就是與蘇黛麗去西市購物,從沒有一人呆在牛車裡過。 好在西市距離使團駐地並不遠,阿桑迷迷糊糊地打個盹,就抵達西市。 一如既往的喧囂繁忙,牛馬商販穿梭如織。透過滿街塵囂,阿桑遠遠就望見那家絲綢店的熾紅醒目的紅日標旗。 牛車剛停在那旗下,阿桑就掀開布簾,翻身跳下車來。 “你自己進去店裡,拿上東西就走,莫要耽擱!”唇邊有顆大黑痣的豹衛頭領冷冷地叮囑一句。 上次黃金堡格鬥後,施江就被調遣走,這幫豹衛表麵老實收斂很多,但心頭積怨愈深。 轉身歪過頭,阿桑沖那大黑痣頭領吐吐舌頭,做了個怪相,扭頭就拔步邁進店裡。 如今這夥人已不敢叫她小丫頭,看來他們也有些忌憚與害怕。 托曼師父說得對,無畏無懼,方能令對手畏懼。 綢鋪裡那胖老板早已備好貨物,阿桑拿出羊皮契條,對方熱情地招呼奴婢拿出裹著兩匹綢緞來,瞇笑道: “這兩匹都是公主上次挑好的十八絲上品絲綢,我特意讓人調集過來!” 灰麻葛布將絲綢裹得嚴嚴實實,按蘇黛麗吩咐,阿桑揭開葛布,裡麵正是前日訂的上等白綢,麵料柔光熠熠。 她假裝老練地將白綢放在陽光下,扯出一段,貼在臉麵摩挲,再抬手細撚幾下,手感柔軟光滑,她滿臉淡定地點點頭。 這東西價值二十幾個白玉貝,阿桑不敢半點馬虎。 奴婢將兩匹綢緞重新裹好交於阿桑,一臉燦笑的胖老板親自將其送出店來。 綢緞雖輕,但幾乎有阿桑半人長,捧在懷裡正擋在麵前,擔心掉到地麵,阿桑小心地扭著脖子慢慢朝牛車過去。 那幫豹衛早就瞧見她,沒人過來幫她,都冷眼看著她蹩腳蹩手地過來。 身後冒起一陣喧鬧聲,聽似有人打鬥,接著是聲聲哀嚎起。 街上行人都紛紛張望過去,手忙腳亂的阿桑無暇理睬,自顧自地前行。 不少看熱鬧的人們不斷湧過來,緊張的阿桑左右躲避,就在她好不容易擠到快靠近牛車時,眼前黑影晃動。 迎麵她就撞了上去,一個踉蹌,身軀劇晃手裡一滑。 最擔憂的事還是發生,在她目瞪口呆中,懷裡一匹綢緞失手飛起,空中翻轉幾下,墜掉泥塵地麵。 急紅臉的她邊抱緊手中絲綢,一邊蹲下身去撈那已被行人踢開的可憐絲綢。 一雙強健的大手牢牢抓住葛布包裹,迅速從地麵提起。 立起腰,阿桑滿目感激地望過去,神情瞬間呆滯。 身前是一張熟悉的麵孔,那個清瘦臉龐斜起嘴角,沖她微笑,汗濕的鬢發淩亂地垂在額間。 阿桑有些厭惡地抿緊嘴,怎麼又撞上這個油滑討厭的家夥。 不管咋樣,這人也是幫了自己,她飛速擠出絲笑意點點頭。 荊濟正要說話,身後人群中傳出幾聲高喝,瞬間麵色緊繃起來。 如鬆鼠般機敏地左右瞧瞧,黑亮的眼睛轉向阿桑,薄唇朝牛車撇下 “你的?” 阿桑不明所以,木然地點點頭。 對方黑眼珠立時放亮。嗬嗬——咧嘴乾笑兩聲, “載我一程!” 也不管阿桑是否答應,荊濟就化作道黑影躍上牛車,揭開布簾閃入。 前麵的豹衛們警惕著熙攘湧動來的人流,完全沒有發覺到。 眉頭微蹙,阿桑抿起嘴搖搖腦袋,這人也太無禮,就這般闖入公主的牛車。 不好趕人下來,阿桑更也不願在此久呆,她跺跺腳,兩步就踏上牛車。 “喔!沒想到王室的宮車如此奢華!” 那個討厭的青衫人影毫不客氣地半躺在裘毯上,發出長串感嘆。 板著臉的阿桑一言不發,盡量遠離這人,坐在另一端邊上。 望眼對方,阿桑臉黑得像塊炭,惡狠狠地瞪眼對方。 “起來坐好,把那東西給我!” “啥東西!”荊濟右手枕著頭,滿臉不以為然 這模樣讓阿桑更加生氣,橫眉單手叉腰,指著對方鼻子 “你身下壓著公主的絲綢。” 對方嗯了聲,不慌不忙地挪動身體,單手抽出絲綢,懶洋洋地直推過來。 阿桑才留意到他青衫手臂處破開,被染紅的破爛袖口垂落下來。 抱起那匹絲綢,阿桑麵色驟變,她匆匆剝開葛布,黃眸瞳孔立即闊張開來。 一大片鮮紅刺目的血跡浮現雪白亮澤的綢麵上。 頓時阿桑如遭烏雲罩頂,呆怔後立即滿麵苦喪,惱恨地靠過去,一把抓住那可恨家夥的肩頭。 正要開口罵起,對方卻豎起耳朵,緊張兮兮地將手指放在唇邊,示意不要出聲。 “有敵人在外麵!”荊濟靠近低聲輕語。 不明所以的阿桑強按下心頭怒火,對方已警惕地靠近窗口,挑起一角望出去。 心頭生疑的阿桑也湊過去,並著腦袋探眼出去,麵色微變。 就在街邊人群裡,她見到幾個眼熟的麵孔。 如黑塔般魁梧的那個黃堡黑壯鬥士尤其顯眼,怒氣滿麵的他身後跟著十幾名暗紅緊身葛衣的昆侖奴,個個手提木棍,兇神惡煞地左右搜看,似在尋找某人。 阿桑轉過身,望望還背間汗漬未乾的荊濟,立即明白過來。 “他們是在找你吧!” 對方放下窗簾,毫不掩飾地點點頭,臉上沒有絲毫難為情。 瞪了他一眼,阿桑滿臉鄙夷地說道 “看來你那些假冒的皮籌被識破,他們找到你這個騙徒了!” 在西海各地,重商注重信諾。騙徒是個非常受人唾棄的惡名,武衛們提到時都厭惡憤恨。 麵前這人卻滿不在乎往後仰仰身體,薄唇挑起,滿臉賤笑起: “還不是因為買你家師父人少,被那奴才記住!單那皮籌絕記不可能被發現。” 從沒見過如此無恥的人,阿桑氣得一時語塞,麵色泛紅。 若不是在牛車內,她此時已照那瘦臉踢去兩腳。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收拾好沒有,該返回府裡了!”簾外傳來豹衛不耐煩的喝問。 看完熱鬧,他們也心急著回府,阿桑吸口氣,鬆開咬緊的牙關。匆匆回了句 “走吧!可以回去了!” 啪啪鞭響後,磕磕牛蹄聲起,牛車嘎吱嘎吱動起。 麵色完全鬆緩下來,荊濟雙肩落下釋然地後倒背靠車廂壁,嘴裡朝阿桑叨念 “我就知道,那幫金堡的黑狗斷然不敢靠近這宮車來!” 抬起胳膊擦拭汗珠,荊濟見到臂上傷口,他滿不在乎地癟癟嘴 “還好,我溜得快,避過那大黑個。”語氣還頗為得意。 沒理這討厭的家夥,阿桑的目光落在那染紅的絲綢上,沒好氣地罵道 “你看,你乾的好事,我家公主的絲綢都被你毀掉了。” 受驚的對方身體一振,轉身見到那絲綢,麵色微變。 尷尬地刨開赤紅處葛布,荊濟扯開絲綢,見到那灘紅色,滿臉難為情地扯開,嘴裡虛弱地說道 “或許可以清洗掉這血漬。” 阿桑直搖頭瞪眼正要再罵,見到對方眉心微蹙,正扯起絲綢對著陽光細看,目中亮光閃爍。 隻看了兩眼,荊濟便唇角微扯起,抬頭沖著阿桑痞痞一笑。 沒想到對方居然如此厚顏無恥,毫無悔過之意。阿桑氣得不打一處,濃眉立起,拳頭緊握起來。 默默地,默默地,她收緊小腿,腳尖悄然對準對方臀部,身體緊繃。 實在忍無可忍,冒著被豹衛們發現的風險,她也要好好教訓這個無賴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