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綿青綠的西山腳下，房舍比鄰排布，寬整的道路遠達四方。 　　如長蛇般神殿車隊載著眾新晉弟子，緩緩穿過西山邑厚實高聳的城墻。 　　道路兩邊民眾遠遠望見，就放下手中，肩上重物，默然恭立原地，迎接神殿的貴人們到來。 　　張張衣衫樸實的麵容上閃動著真摯的榮光與崇敬，而不是那種對權勢的畏懼。 　　同樣讓阿桑兩人都驚嘆的是，沒想到侍神殿的西山封邑規模如此龐大，遠超一般京畿族邑。 　　車隊行進中，她們見到大大小小的各色工坊街市一應俱全，來往人群雖不及商都熙攘，川流不息，但也少了許多塵囂與紛嚷。 　　穿過繁華街市，最後抵達山腳下一處僻靜開闊的穀地。 　　大小院落散布在綠林間，別有一番幽靜清新。 　　遠處一輛白篷牛車停靠在轅門處，一青衣一白衣女子身影接連步下牛車。 　　跳下牛車的阿桑剛抬起頭，立即認出禾鵠在周圍侍立的幾人中，正躬腰行禮。 　　“嗯，兩位殿主都來這邊！”款款步下的蘇黛麗有些奇怪地嘀咕，她也認出前方來人。 　　似乎感應到什麼，青衣的殿主停下腳步，有意無意地瞄了她們所在的位置。 　　阿桑心頭驟然有些發怵，不知為何，殿主雖然沒有對她講過一句話，那難喻的晶亮眼神讓她有種說不清的壓迫。 　　走吧！蘇黛麗在身後提醒，揚揚下巴，示意她跟著領路的侍女。 　　直到就踏入院子大門，阿桑背後還隱隱感受到那道目光。 　　“穿上這身女衛服，你真和大商武婦沒什麼區別了！”蘇黛麗望著一身窄衣緊袖的阿桑，嗬嗬笑起。 　　試煉前這幾日，蘇黛麗要去舞殿裡訓練，禾鵠意外地同意阿桑去鳳衛軍營，讓她早上一起去操練武技，還命人送來衣衫。 　　棗紅色的女衛葛衣套在阿桑身上出奇合身，顯得她肩膀寬厚，四肢矯健利索，英氣勃勃。 　　白了對方一眼，阿桑立即嘟起嘴回道 　　“我是翼獸軍團的西海武衛，才不要做啥大商武婦。” 　　口裡雖這樣說，她還是忍不住再次望向銅鑒中的自己。 　　或許是在大邑商都這段時間，肉食充足，又沒有風吹雨淋。 　　光亮的銅鑒中，以前有些枯黃的頭發變褐泛起光澤。兩頰豐滿不少，腮幫上那兩坨紅暈也變得淺淡。 　　這模樣，還真有一股濃厚的鳳鳥部女衛颯爽英氣。 　　“你去鳳衛營裡訓練，可得小心點，可別像和武衛們對練那樣，一身蠻力，傷到殿裡那些女衛們！”蘇黛麗出門前還在不忘提醒她。 　　雖暗地裡覺得那些女衛很氣派，阿桑內心還是認為和武衛們對練廝殺，一起飲酒比較有趣。 　　在水方見識過巫舞的厲害，但單論搏鬥武技，她還是相信縱橫西海的武衛們更勝一籌。 　　西山訓場位於半山腰的一處平整闊地，規模比侍神殿裡的大不少， 　　望望四周圍布木欄繩網，角落邊上，散放的十幾匹駿馬正低頭啃草。阿桑立馬意識到這些女衛恐怕不是普通的看護，而是接受嚴格作戰訓練的士兵。 　　甚至在訓場邊，還有一處如王城兵場那樣的壘土高臺，上麵的木棚白紗飄揚，幾道人影晃動。 　　場地上已有幾支手持兵刃的女衛在結隊訓練，咣當武器交擊與廝殺聲在塵土飛揚中冒起。 　　幾乎所有女衛都穿著與她同樣的暗紅葛衣，阿桑在侍衛的帶領下，穿過人群，來到場地中正的白色鳳鳥大旗前。 　　“下次早點到，你站到左邊第一列去！”最前麵的紅袍中年女將單手叉腰，冷冷看眼她，乾脆地往邊上一指， 　　對方麵色黑峻，命令聲粗重威嚴，看似這群隊伍的首領。 　　“快點聽莒奉千夫長的命令，去隊伍裡啊？”旁邊帶路的侍女阿嬋提醒道。 　　被喝令得發呆的阿桑臉上一熱，有些羞愧地低頭邁步跑入隊伍邊上。 　　身旁是個身形廋小的羊角辮女孩，沖她偷偷眨兩下眼。 　　阿桑咧嘴回了個笑，側目就見到滿臉肅寒的紅袍女將狠狠瞪眼，嚇得立即收斂笑意，挺身立定，不敢再多動半分。 　　偷眼觀察，這支隊伍新人似乎和自己年紀差不多，大約都十七八歲。 　　個個都將胸部束得平整，目光堅毅，身姿挺拔站立得如根根樹樁般。 　　這陣勢，似乎那群散漫不羈的武衛們截然不同。 　　“阿桑，你出來！”那紅袍女將莒奉意外地點出她的名來。 　　阿桑脖子一縮，有些忐忑地步出隊伍，心頭嘀咕 　　難道第一天就如此不順，遲到要被懲罰？ 　　沒有再理她，莒奉目光掃過隊伍，最後回到阿桑身邊的那女孩身上。 　　“公孫葵，你們倆結隊如何？女將掃了眼隊伍， 　　對方眼皮抬起，阿桑留意到她小眼眸裡偷偷浮過一抹喜色。 　　周圍的女衛們也相互望望，眼珠放亮，看上去都被激起濃濃興致。 　　全隊就阿桑滿臉懵然，不明所以，心頭升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紅袍將對旁邊女衛揚揚手，對方立即跑過來，將兩隻尺長的黑色木匕分別交於阿桑與那叫公孫葵的女孩。 　　茫然接過木匕之際，她聽到莒奉揚聲宣布。 　　“今日訓練，由你們兩人對決開始！” 　　聽到這話，阿桑長吸口氣，心頭反倒安定下來。 　　原來這裡的訓戰方式與他們武衛團也差不多，雙人結隊廝殺是慣常的方式。 　　這些日子裡，對練中被她擊倒砸翻的武衛，哪個不比旁邊這小女孩高壯力大？ 　　嘴角忍不住偷偷微翹一下。 　　身邊的公孫葵正在束緊腰帶，那身女衛葛衣對於身形單薄的她太過寬大，無論如何束，都顯得鬆鬆垮垮。 　　想起公主的交待，阿桑心裡暗地告誡自己不要太過大力傷及對方。 　　身邊受訓的女衛們已默契地退開，四周圍成一圈觀望。 　　奇怪的，她們的眼神，似乎並不擔心那個單薄的公孫葵，反而大多滿臉憐憫望過來。阿桑暗生戒備。 　　待兩人都在場中站定，一名女衛高聲宣布對決開始，頓時所有人麵色驟緊，目不轉睛地盯著場中心。 　　熟諳對決的阿桑蹲低身體，右手緊握木匕立在身前，如蓄勢待發的獵豹般，瞪眼前方單薄的女孩。 　　這又將是一場快速而簡單的勝利。暗地裡她已有了主意。 　　嘿——一聲喝起，阿桑率先大步邁前，一記大力劈砍，直壓對方肩頭，她隻求擊倒對方。 　　眼前黑影晃動，木匕落空，對方如一條遊魚般，貼著她手臂，恰恰避過。 　　腳尖橫掃，早已算到對方會以輕靈身法避過，阿桑伸腿直攻對方下半身。 　　麵前紅影晃動，那公孫葵似陣風般忽地就閃開。 　　阿桑剛站穩身體，就見到對方笑吟吟地晃起細長胳膊，手中木匕如毒刺般往她迎麵戳來。 　　心頭驟然一緊，腳步疾退，阿桑踉蹌地搖晃身體，險險避開，背後被驚起冷汗。 　　嗬嗬——，隊伍裡傳出清脆而刺耳的笑聲。阿桑麵色一紅，膝蓋微屈腳步，將匕首橫在麵前，不敢再貿然進攻。 　　沒料到的是，還沒調整好呼吸，看似柔弱的公孫葵眼中寒光咋露，如同被惹毛的野貓般，躍撲過來。 　　咯咯—幾聲鈍響，兩人木匕疾急交擊數下。 　　一陣手忙腳亂中，阿桑勉強擋住對方這波進擊。 　　她恍然發覺兩人都是在近身搏殺，對方一直保持在一步距離內近身纏鬥。這與平日與那幫武衛大開大合的硬拚打鬥截然不同。 　　對方憑借腳步輕盈靈活，如同滑不溜的泥鰍般，輕易躲開她的劈殺，同時以出乎意料外角度刺來木匕，讓不得不撤招回保的她非常被動。 　　嗤地一聲裂帛聲，阿桑渾身發顫，倉皇後躍半丈。 　　腋下寒意嗖嗖的，一陣涼意直貫衣衫內。 　　低頭望見腋窩處葛衣被挑開道裂口，瞬間阿桑麵色頓時如大旗般紅艷。 　　白光閃現眼前，阿桑腳下躲避不及。 　　在這電光火石間，她腦海中閃出那詭異夢中，黑甲暗影的那記仰天劈砍。 　　將牙一咬，她猛地抬起頭，雙手握匕，臂間肌肉鼓起，舉匕過頭，如揮斧般奮力揮砸迎去。 　　哢嚓一聲碎裂聲起，兩人同時往後躍起。 　　落地時，阿桑猝然見到手中隻餘下半截匕柄，抬眼見到對方也正滿臉震驚地看著手中斷匕。 　　方才的交擊中，兩人木匕雙雙折斷。 　　“息戰！”站在人前的女將莒奉舉起手掌，厲聲喝令。 　　身體繃緊如滿弓的公孫葵，立即垂下手來，短匕朝地，望著阿桑笑露出潔白的細牙。 　　長籲口氣，阿桑極力保持滿臉鎮定，朝對方頷首。她聽到自己內心狂亂地砰砰直跳。 　　方才的搏鬥其實非常短暫，兩人前後不過對決二三十招，但阿桑幾乎都出於下風，背心已是一片汗濕。 　　直從修行那夢中重斧後，大邑商都使團大院裡，就幾乎沒人敢挑戰她。 　　上次在暗室內劈開來箭，連蠱巫姑也贊她出手迅猛。讓她對自己武技更是信心滿滿，甚至有幾分飄然。 　　此刻在鳳衛軍營裡，居然連一個普通小女孩都擋不住。 　　若不是剛才憑借大力劈斷對方木匕，此戰持續下去，她並沒有多少勝算。 　　阿桑內心受到極大的震撼與打擊。羞愧與失落如怒濤般激蕩心頭。 　　“這丫頭蠻力不錯，很勇猛啊！”女將軍點頭贊道，眼中滿是笑意。 　　阿桑卻半點笑不出來，有些不甘地望眼那女孩。找書苑 wｗw.ｚhaoｓhuyuan．com 　　圍觀的女衛也同樣麵露驚錯，望過來的眼神看似多了幾分敬意。 　　走近阿桑，女將軍莒奉繞著她圍轉打量一周，抬起大手在阿桑肩頭拍打一下，眼中亮起難掩的欣喜。 　　“嗯——你這女娃資質絕佳啊！加入我鳳衛軍營吧！” 　　旁邊和阿桑一起過來的侍女阿嬋趕緊插嘴提醒 　　“千夫長，她可是外夷，是西海公主的近侍。” 　　莒奉黑粗眉沒皺半點，朝阿嬋擺擺手，滿不在乎地揚聲道 　　“外夷又咋？我們侍神殿——” 　　似乎忽地想起什麼，她喉頭伸縮，硬將後半截話止住。 　　阿桑眼簾彈起，聽她這口氣，似乎侍神殿並非很是介意族裔之分。 　　或許公主本次試煉晉升女巫團內，並非絕無可能。 　　莒奉目光殷切，見阿桑有些為難地低下頭，立即爽朗地笑道 　　“加入我侍神殿鳳衛營，可是眾多大商女子夢想的殊榮。你這女娃回去再好好考慮吧！” 　　話剛說完，她就抬起眼，麵色陡然轉肅，盯眼旁邊正起勁看熱鬧的女衛們。 　　那眼神如同一道揮過眾人頭頂的寒劍，頓時嘻嘻哈哈的女衛們齊刷刷收聲斂氣。 　　個個肅容滿麵，不到半息就迅速歸整好隊伍。 　　與眾人一樣，振直腰身，齊站在隊伍裡的阿桑神情嚴肅目視前方。 　　暗地裡，她內心已升起期待，此番機會難得，要好好修習鳳衛營的武技。 　　一陣風在訓場激蕩，正中的木棚白紗飄起，裡麵映出兩道身影正款款提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