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君君臣臣(1 / 1)

“袁紹晏駕,河北分崩離析。袁氏兄弟有鬩墻之危,河北遲早為曹公所得,中原呈現一統之勢。官渡之戰不管明公北上還是南下,都不失為英雄豪傑。”   賴恭喝了點酒,以袖袍掩麵輕笑淺嘲。   “南下拖延三年,狠狠地熬死了張津。按理說怎麼也是一場造化,明公竟隻簡單試探,一兵一卒都不派。”   “老夫貴為交州刺史,連吳巨都使喚不動。此次北上襄陽,本以為能借來三五千兵馬,沒想到明公根本沒有派兵南下的心思。”   賴恭黑沉著臉,隻覺胸口有一顆巨石,穩穩地壓著。   “荊州上下偏安一隅,空有二十萬精銳,各懷鬼胎。不等曹公來,群臣遲早成為江東的囚徒。織席販履,尚且胸懷大誌,世代公卿連織席販履都不如!”   “不管付出什麼樣的代價,老夫都要請皇叔下嶺南,立不世之功。你自幼培育五穀,身懷絕世之器,貧瘠之土畝產亦不輸膏腴良田,一遇明主便化龍。”   “為父不才,無法割據一方,索性為你擇一明主。皇叔弘雅有信義,有王霸之略。今橘樹呈祥,漢啟重世之基,將由嶺南而進發。”   賴恭歷歷在心,準備入重股皇叔集團,真心實意地投靠。   曹操有能征善戰的夏侯氏、曹氏作為基本盤,賴氏遠遠不如。   劉表單槍匹馬入荊州,平定諸宗賊之亂,憑借的是帝胄之身、朝廷任命。他少了任何一個身份,都難以獲得蔡家、蒯家的幫扶。   賴氏郡望角逐天下,終究還是少了一點底蘊。   “爹,皇叔給您灌了什麼迷魂湯,您這麼信任他。”   賴雄神情古怪地打量起父親,仔仔細細地轉悠了一圈。   “為父曾以為明公能拯救天下黎庶,哪能想到表錯了誌向,以至於困頓今時。子雲你說,為什麼明公連三五千兵馬都不願意借給為父?”   賴恭思緒翻湧,久久不能平靜。他喝了半醉,眼神反而越來越清澈。   眼下散了宴,遊廊不是說話的地方。賴雄攙扶著父親,乘坐馬車返回驛館。   “父親向蔡家、蒯家送禮走走關係,在明公麵前說三兩句好話,此事還有一點成功的機會。皇叔摻和進來後,明公心裡肯定不舒坦。”   “昔年孫策借兵三千,鬥轉千裡,橫掃江東諸郡。明公擔心皇叔會成為第二個孫策,斷絕要道割據交州。明公曾吃過張繡的虧,如今對新野施加諸多掣肘,怎麼可能輕易放皇叔離開?”   賴恭聞言,氣勢為之一瀉,茫然地望著馬車灰暗的頂端。   車轍轆轆,浩浩而行。   “是為父考慮不周,竟出了此等差錯。老夫起初以為,明公隻需要付出一點代價,即可拓展交州,他一定會非常樂意。”   “今明公年邁,英雄氣短,胸襟不如當年矣。為之奈何?”   賴雄心有成竹,籌謀已久,現在被父親看破,他倒沒有任何的意外。   “荊州上將軍蔡瑁親近二公子劉琮,力勸明公立劉琮為世子。皇叔認為廢長立幼,自古以來都是取禍之道,和蔡瑁意見相左。”   “隻要皇叔宴請大公子劉琦幾次,蔡瑁定然心懷不滿。他心胸狹隘,憂慮皇叔賢明,唯有想方設法將皇叔趕走。”   “蔡瑁說皇叔壞話,蔡夫人吹吹枕邊風,不由得明公善斷。屆時父親再向明公借兵,皇叔十有八九可以脫離荊州的旋渦。”   賴雄娓娓道來,思路非常清晰。   “沒想到辦成這麼一點小事,都要費盡心思,荊州無藥可救矣。”   賴恭發自肺腑地感慨,他為人豪義,忠勇剛直,在人情練達方麵,考慮遠遠不如兒子周到。   “明日你持我拜帖,去和皇叔商議大事。”   “舟車勞頓,風塵苦旅,父親好好歇一天吧。”   馬車剛到驛館,賴雄便舒展腰身下車,回到房間讀了讀書,夢中吟風弄月去了。   翌日,太陽東升,光芒萬丈。   賴雄詢問侍從,父親竟罕見地沒有早起。他簡單吃了個沙糖桔,帶上公文包佳釀,乘坐馬車去往皇叔府邸。   劉備的駐地在新野,他在襄陽的宅邸,是劉表豪氣賞賜的。   賴雄瀟灑恬靜,剛一登門便受到極為熱情的款待。   劉備親自出迎,將賴雄迎至堂內。   堂內並不奢華,隻是簡單地鋪設了葦席、長案、枕簟、屏帷等。   葦席纖塵不染,長案上置棋盤,黑白分明。   “賢侄請坐,不知賢侄年庚幾何?”劉備從容穩重,親自為賴雄奉茶。   “十三?還是十四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有點記不太清楚……”   賴雄一邊恭敬地回答,一邊自來熟地將棋盤收拾齊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嗒——   棋聲清脆入盤,劉備自己都愣了半晌,鬼使神差地心靜神寧。   “皇叔在新野有三五千兵馬,都是精銳之卒。我賴氏是零陵郡望,變賣家產,能募得兩三千新兵。皇叔再擺出南下的姿態,肯定會有英雄豪傑投奔。”   “概略一算,勉強能湊出上萬兵馬,和吳巨旗鼓相當,他怎麼也該忌憚一點。再遣一使者入城勸說,許以重利,吳巨必欣然迎皇叔入主蒼梧。”   “我賴氏將在荊南四郡、蒼梧郡等地籌集軍糧,支撐皇叔征戰士燮,爭取兩三年內橫掃七郡,不知皇叔意下如何?”   賴雄開門見山,落子成勢,非常有壓迫感。   劉備提著棋子的手,不禁打了個淺顫,根本沒想到賴雄這麼虎,他一點準備都沒有。   “我說的簡單,要執行起來容易發生各種各樣的意外,但大抵的方向是有漢祚氣運保障的。與其什麼都不做,不如磊磊落落地犯個錯。”   “北方金戈鐵馬,袁氏兄弟抱頭鼠竄,最多三五年,曹操將平定袁氏。屆時皇叔足無寸土,如何與之爭雄?”   “明公體弱多衰,荊州勢單力薄,皇叔還是認清現實為好,下嶺南是您唯一的機會。征戰的糧食一定管夠,不夠請食我父子血肉。”   賴雄望著棋盤的格子,雙眸晶瑩生輝。   “備,何德何能?”   劉備長揖至地施了大禮,待他起身淚盈滿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