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世洪流，能站得住腳已是千難萬難，想出人頭地恐怕比登天還要困苦。公子的呂奉先遭遇車輪戰力竭而亡，不失為天下蛐中豪傑也。” 　　賴雄袖袍鼓蕩，語態氣象泱泱，端的是豐神秀異。 　　“子雲兄，話不能這麼說。隻要誌存高遠，哪怕他滿路阻隔，總有逆流而上的一天！” 　　劉琮人小鬼大，心中瓷實。他和賴雄一見如舊，如逢知己。 　　二人惺惺相惜，相恨見晚。 　　王璨不合時宜地站出來，黑著臉從中作梗道： 　　“公子，讀書的時間到了，不知書何以知天下。” 　　劉琮被掃了興致，笑嘻嘻暗怒道： 　　“仲宣威風八麵，借著我父親的叮囑，這就抖擻起來了？” 　　王璨博學多聞，其詩、賦辭氣慷慨，曾獲得大儒蔡邕的賞識，豪贈千冊藏書。 　　他南下投奔同鄉劉表，準備施展一身經天緯地之學，奈何懷才不遇。 　　劉表是傳統士族，姿貌溫厚偉壯，號為“八俊”。他看到王璨狀貌不揚、身體孱弱，隨手安排了一個書吏的工作。 　　王璨在荊州，屬實不受到重用。他負責督促劉琮讀書，劉琮也沒把他當“先生”看待。 　　“今天下紛爭，明公肩負荊州八郡上百萬生靈的安危，日日惆悵滿懷、心力交瘁。昨夜明公處理案牘公文，直到醜時才得以就寢。” 　　“公子拒不讀書，明公見到您如此怠惰疲懶一定會生氣。傷害至親的感情，增重他的擔憂，不是孝順之道。” 　　“賴使君心情不佳時，子雲跪坐在榻邊誦讀《孝經》，明公隻是聽聞，都覺得喜出望外。要是公子能做到，明公肯定能高興一整天。” 　　王璨透了一口氣，語重心長地勸說，直說得劉琮眼中含淚，下不來臺。 　　賴雄不禁感慨王璨的才思敏捷，連他的路子都堵住了。他要是繼續和劉琮胡鬧，豈不是帶著劉琮一起“不孝”？ 　　王璨，是真正讀過大書的博學之士，勸起人來滴水不漏。 　　最讓賴雄感慨的是，他隨口胡謅的東西，怎麼就在襄陽流傳起來了，到底是誰這麼八卦？ 　　“公子設宴，何須歌舞助興，簡直虛妄俗氣。書中自有顏如玉，書中自有黃金屋。某才器不濟，身心空乏，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公子讀書！” 　　“某願隨公子赴湯蹈刃，一起承起讀書的重擔。書涯路遠，琮賢弟不如與賴某振翅齊飛！” 　　賴雄慷慨激昂，說得天衣無縫，動人心扉。 　　“有子雲兄風雨同路，就算天涯也不過咫尺。” 　　“請！” 　　劉琮一展大袖，鄭重地邀約賴雄去往書房，二人同聲共氣，反倒讓王璨心裡頗覺束縛。 　　等到執起書卷，王璨渾身的氣場都發生了變化。 　　他誦讀《孝經》，胸中感情澎湃，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體大思精，深文周納。 　　待誦讀完畢，王璨一番評議，扣人心弦。如一聲聲沉雷，餘音陣陣。 　　賴雄巍然端坐，聽得如癡如醉，從不左顧右盼，姿態優雅有儀容。 　　劉琮旁若無人，悉心作畫。筆法的剛柔、輕重，都恰到好處。 　　帛書上的金戈鐵馬栩栩如生，氣勢連貫成一體，質感堪稱名作。 　　他落筆如飛，如天神下凡。 　　王璨聲音戛然一止，瞧得有點發呆，發愣，直勾勾的有點瘮人。 　　戰馬的形體奔放，連鼓脹的肌肉線條和鬃毛清晰可辨。 　　賴雄湊近過來，被劉琮大膽無雙的作畫秀到了。 　　劉琮突然停筆，為人物的服飾犯了難，眉頭微蹙陷入沉思。 　　賴雄見狀，大聲地助攻道： 　　“頂束發金冠，披百花戰袍，器宇軒昂，威風凜凜，手執方天畫戟，怒目而視！” 　　劉琮受到啟發，筆試縱橫連貫，將無敵大將軍的韻味，緊緊地刻畫出來。 　　萬軍叢中，取敵將首級。 　　王璨陰沉著臉色，醞釀著雷霆。隻覺自己一片丹心，都做了土，不禁有些急眼。 　　“公子好技法，當以此畫作送給明公，驚為天人也。”賴雄救場道。 　　“憑什麼？” 　　劉琮剛要說出“這是我送給子雲兄的見麵禮”，順著賴雄的視線，他看清王璨古怪難堪的臉色後，硬生生壓製憋住了：“憑他是我爹，我肯定要送一幅最好的畫作給他！” 　　王璨沉默了一會兒，勉勉強強算是有一點小收獲。《孝經》學得再好，不如一點實際行動。 　　劉琮的心臟和胸口砰砰地對撞，臉上掛著難以言喻的表情，好似劫後餘生： 　　“子雲兄委屈你一陣，等我畫完了奉先大將軍送給父親，再給你畫一幅典韋大將軍。” 　　王璨無可奈何，隻好宣告暫且休息。為了安寧心神，他自顧自地讀書，沉浸在書中的世界中。 　　劉琮喜上眉梢，作畫更加從容，找書苑 www．zhaoshｕyuaｎ．cｏm 人物更加生動，竟有了八分神似。 　　“公子的畫境、筆力初具氣象，越來越耐看。”賴雄贊賞道。 　　劉琮受到鼓舞，瘋狂地炫技。將作畫的精熟和超邁，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來，內容還完全證實了戰場廝殺的雄渾和壯闊。 　　“公子沒上過戰場，便知道戰場的淒荒景象，肯定是讀過很多書，我看以後誰敢說公子不是讀書人！”賴雄思量著摸了摸下巴。 　　劉琮聽了這般真摯的吐露哪裡忍得，點頭哽咽地“嗯”了一聲。 　　除了一群拍馬屁為生的仆役侍女，從沒人這麼贊賞過他的畫作！ 　　劉琮大筆重重地一揮，運筆方縱，自然跌宕。沒多久，他振奮地大喊道： 　　“成了！” 　　賴雄仔細檢查了一遍，慫恿道：“快去獻給明公。” 　　劉琮望了一眼賴雄，心意相通，又小心望了一眼上首的王璨： 　　“先生，我去向父親獻禮，稍後回來。” 　　王璨知劉琮心不在此，定住心神，略一沉吟： 　　“速去速回。” 　　劉琮得了令箭，整個人活過來，拉著賴雄便往外邊闖： 　　“子雲兄，隨我去拜見父親！” 　　隻要不用讀書，他乾什麼都來勁，仿佛有用不完的精力。 　　“公子再背上《孝經》一段，明公一定更高興。” 　　“我哪裡記得？” 　　“我讀，公子寫到畫作上。” 　　“妙哉！” 　　“天地之性，人為貴。人之行，莫大於孝……” 　　劉琮聽得心花怒放，若飲醇醪，不覺自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