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九年，秋八月。 　　審配兄子審榮不忍獻祭滿城軍民為袁氏盡忠，趁夜打開東城門，迎曹軍入鄴。 　　兵戈戰戟鏗鏘大響，震徹滿城。 　　審配聽說變亂突發，率領屬官和親衛三百餘人，一起拔刀執戟沖向東門，振臂高喊： 　　“大丈夫當世，忠君、報國、輔社稷之危，一往無前，怎可避生死！” 　　鄴城守軍意氣壯烈，廝殺到筋疲力竭，終究還是寡不敵眾。 　　“不要傷我叔父！”審榮歇斯底裡驚叫一聲。 　　審配廝殺得眼眶通紅，在看到侄兒審榮後，眉目自然地露出幾分慈色。他對得起先主袁紹，卻對不起鄴城軍民，這樣的結局似乎沒什麼不好。 　　“小兒不足用乃至此，諸君隨某殺敵！”審配聲音漠然、悲壯、鐵血。 　　曹軍烏泱泱壓著城墻，無數長戟刺向審配，將他死死地控製住，押送至曹操麵前。 　　辛毗以馬鞭擊其頭，痛罵道：“奴，汝今日必死無疑！” 　　審配昂首挺胸，意氣不屈：“狗輩，你忘記先主之恩了嗎？” 　　曹操牽著審配的手，欲活審配。辛毗等冀州降臣，痛哭流涕，請處死審配。要是繼續讓審配活著，他們這些河北降臣臉麵何存？ 　　審配固執沒有屈從，曹操一時間下不來臺來，隻好成全審配為袁氏盡忠。 　　“我君在北，不可麵南而死！” 　　曹軍斬審配，斷河北名士之脊梁，見者莫不嘆息，稱贊審配忠烈慷慨，有不可犯之節。 　　袁氏政寬，在職勢者多畜聚財富。曹操破鄴，籍沒審配等家財物貲以萬數，賺得盆滿缽滿，比盜墓來得還要快上百倍。 　　曹軍攻堅近一年，又水淹鄴城三月，艱難地拿下城池。城內軍民餓死者過半，加上戰死者，幾乎洗刷得乾乾凈凈了，城內城外都是墓塚。 　　當年徐州三屠，泗水為之斷流，以至於曹操都不敢輕易統治徐州，被迫委托給臧霸管理。 　　臧霸一躍成為依托曹操的小諸侯，掌管著一地軍政。歷史上魏太祖崩，霸所部及青州兵，以為天下將亂，皆鳴鼓擅去。他們敲鑼打鼓就散了，一點不給曹丕麵子。 　　現在鄴城幾乎成為一座空城，空留下大量的財富，曹操反倒是沒有這麼多的顧慮，還有一點欣喜。 　　慶功宴上，曹操喝得麵色通紅，搖搖晃晃地伸手搭在崔琰的肩膀上，炫耀道： 　　“昨案戶籍，可知冀州有三十萬戶，無愧天下大州之名也！我得冀州，必可得天下！” 　　崔琰傾斜酒爵將美酒灌入口中，仍有些許酒水殘留在嘴角，他借著酒勁豪聲道： 　　“今天下分崩，神州倒懸，二袁兄弟親尋乾戈，河北百姓暴骨原野。河北義士未聞王師仁聲先路，存問風俗，救天下黎庶於塗炭，而先校計甲兵財帛戶籍，敝州男女老幼寄予厚望的明公，是這樣的一番作為嗎？” 　　曹操醺醺地僵在當場，如雷霆貫耳而過，他可憐無助地望向荀彧，沒想到荀彧當場“叛變”。 　　“前日曹公破袁尚，擒審配，海內震駭，人人自恐不保其土地，守其兵眾也。袁譚懷貳，劉表保江漢之間，孫氏恃險不服，天下未易圖也。願曹公引兵先定河北，然後修復舊京，南臨荊州，一匡天下！”荀彧拱手施禮，行止之間帶著意氣書生的鋒芒。 　　曹操沉默半晌，搭在崔琰肩膀上的手垂了下來，幽深的目光落在群臣身上。 　　“劉備下嶺南，行屯田，安民眾，叩問伏波將軍，威震南土。曹公若不盡早行事，等到劉備羽翼豐滿，必然成為下一個南越國。平定河北需五年，平定江表又是五年，等到朝廷收復嶺南，豈不是二十年之後了？”郭嘉像是醉了，又像是沒醉，字字肺腑真心。 　　曹操一手握著酒爵，一手扶在憑欄上，隻覺頭暈腦脹，臉上的紅潤都褪去三分。 　　他突然仰起頭，酣暢淋漓地大笑：“好，說得好，我要天下盛平，就不能停下腳步！” 　　宴罷，曹操臨祀袁紹墓，哭之流涕。他親自慰勞袁紹之妻劉氏，如數歸還其家人寶物，賜雜繒絮，廩食之，收攏河北士人之心。 　　“河北罹袁氏之難，其令無出今年租賦！” 　　朝廷政令一下，北方統一之勢，不可阻擋。 　　為了惡心劉備，曹操提拔夏侯惇為伏波將軍。 　　夏侯惇一生，打仗沒怎麼贏過，升官從來沒有停過。其擔任陳留郡守時，大旱蝗起。夏侯惇身自負土，斷太壽水作陂，率將士勸種稻，政績卓越。 　　曹操提拔他，眾將士都是心服口服。找書苑 www.zhａｏsｈuyｕaｎ.ｃｏm 　　…… 　　同月，交趾郡守、綏南中郎將士燮以近七十歲高齡遵奉朝廷軍令，盡起交趾三萬雄兵，聯合九真郡、日南郡、合浦郡、鬱林郡四郡兩萬郡兵，共計五萬虎銳屯兵鬱林郡治布山縣，威脅蒼梧西境。 　　南海郡守士武起兵響應，他聯合前任蒼梧郡守吳巨、高涼賊，組成兩萬人的盟軍，集結在蒼梧最東邊的高要縣。 　　消息傳出，南土沸騰。 　　高涼賊將錢博、區景的慘死，歸咎於劉備軍。如果隻是為兩名豪強復仇，他們不至於大動乾戈。最重要的原因在於，劉備軍抬舉伏波將軍，得罪了高涼的俚人。 　　凡事有利有弊，伏波將軍是漢民的信仰，也得到了一些烏滸人、俚人的尊敬。但彼之英雄，我之仇寇。不管什麼樣的英雄，都存在著立場的問題。 　　馬援立銅柱，為漢南之疆界，銘文：“銅柱折，交趾滅”。交趾越人每過其下，以瓦石擲之，遂成丘，可見馬援銅柱並不受部分土著待見。 　　漢軍萬裡遠征，穿山越海，涉無人之境，開未走之路，一路向南，向南，再向南。 　　他們直達中原九州可以想象的最南，建立起大漢南土國界，這便是伏波將軍馬援的無畏征途。 　　漢軍繼承伏波將軍的精神，自然不會被艱難險阻輕易打倒。士家是嶺南的一座大山，他們必須跨越過去。 　　隨著劉備在蒼梧郡的統治趨於穩定，身處荊南的臣子陸續歸列，自然包括身處始安縣的賴恭。 　　劉備帳下文武聚精會神，積極應對著這場關乎南土格局的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