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時分。 　　烈日高懸，赤芒就好似一道巨大的紅色帷幕一般自天上落下，宛如活物，在崎嶇起伏的大地上蔓延。 　　把大地分割成一片片區域，紅黑交錯，就好似皮膚黝黑的人身上，其上還帶著幾塊火紅的皮膚。 　　隨著建奴離去，鎮城的百姓三五成群，拖著疲憊的身軀，各自返回自己的村落所在。 　　他們神情麻木，表情呆滯，就宛如行屍走肉，機械般地往前走動。 　　建奴入寇，早已將他們的家園付之一炬，等待他們的將會是徹骨的寒冬。在官員們的眼中，這些百姓的死活貌似與他們的帽子無關。 　　他們隻肖把麵子工程做好，至於百姓到底死多少，無非就是他筆下一個冰冷的數字罷了。 　　一個他們可以隨意篡改的數字。 　　“娘，我餓。” 　　“小月乖，等到家了娘就給你做好吃的。” 　　“好，那我要吃饃饃。” 　　“...” 　　左夢庚策馬站於高處，望著這些個流民，心中不由得生起悲戚之情。 　　“歲大饑，人相食。” 　　初讀不知其中兇險，如今再看卻隻覺字字泣血。 　　“別看了。”趙虎皺著眉長嘆道，“這年月，人命賤如狗，幾鬥米就能換個女人，咱們能顧上自己就不錯了。其餘人的人你管不了，也管不過來。” 　　左夢庚深吸口氣：“能管多少就管多少吧。” 　　說著他縱馬沖向流民隊伍中。 　　趙虎等人見狀，一咬牙緊隨其後。 　　到了隊伍前，左夢庚掃視一圈，被隊伍之後的幾人吸引。 　　那是一隊五口之家，一名頭發花白的老者躺在板車上，一名麵黃肌瘦的漢子在前方咬著牙拉動板車，在其身後則是一位麵帶菜色的婦人，牽著兩名幼童。 　　孩童轉動烏黑的大眼睛，滿臉好奇，絲毫不覺得自己是在逃難。 　　左夢庚拍馬上前，翻身下馬。 　　那漢子見得來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哭喊道：“將軍，小的沒錢，小的真的沒錢，還望將軍放過我等。” 　　聞言，那婦人也是跟著下跪，抱住左夢庚的大腿哭訴起來。 　　左夢庚頓感無語，急忙解釋起自己來意。 　　說完，就要往懷中掏摸銀兩。 　　“不可！” 　　趙虎拍馬而來，滾鞍下馬，一把將左夢庚拉至別處，壓低聲音說：“你給這些人銀兩，反而容易使得這一家五口遭人記恨。” 　　左夢庚後知後覺，紅著臉反問道：“那怎麼辦？” 　　趙虎搖搖頭：“我早就說過，你管不了也不要去管。每個人都有命數，這就是他們的命。” 　　大明流民千千萬，真要是管哪裡管得過來。 　　“去他媽的命，去他媽的老天爺！” 　　左夢庚在心中怒罵了兩句，偏頭看了一眼隊伍，冷聲說道：“不如從中挑選些人手，一同帶到湖廣去？” 　　“你瘋了！”趙虎驚得叫了一聲：“自大同到湖廣接近千裡，人吃馬嚼，豈是我等能夠承擔得起。” 　　瘋驢子與郝搖旗跟著連連搖頭，就連一向喜歡拍馬屁的郭老四，此次也不敢再說。 　　在他們看來，左夢庚就是富貴慣了，不知曉人命有多賤。就這些個流民，隻要有糧食，到哪都是一抓一大把。 　　左夢庚掃了幾人一眼，沉默一會兒後，冷聲說道：“最多帶五百人走，能分擔一些就分擔一些吧。” 　　趙虎下意識想要反駁，可是一對上左夢庚眼神，隻得將到了嘴巴的話吞咽下去。 　　“那好，就帶五百青壯走。” 　　大同民風剽悍，身子都還不錯，正好補充此戰損失兵員。 　　左夢庚擺了擺手：“我說的拖家帶口，優先考慮帶著孩子與婦人的漢子。” 　　趙虎瞪大牛眼，伸出虎爪就要去抓左夢庚。 　　左夢庚轉身一躲，翻身上馬，飛馳著往大同鎮城內奔去。入了城池，他降下速度徑直往侯恂的府邸趕去。 　　通報姓名，不一時就有人門童笑著迎上前來：“小將軍快快請進，我家老爺早就在府中等候多時。” 　　左夢庚點了點頭，整理衣著快步邁入。 　　穿過一條長廊，最終在家仆的帶領下來到一處書房前方。 　　“夢庚來了？進來吧。” 　　尚未入內，就聽得裡邊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左夢庚朝那家仆一揮手，推門而入。 　　隻見一名身穿常服的中年，正伏下身子在桌案上書寫著什麼。 　　“左夢庚見過總督。” 　　略微愣了片刻，左夢庚對準侯恂行禮道。 　　“坐吧。” 　　侯恂緩緩抬起頭，露出滿是柔光的眼睛，指著桌上說道：“來看看，此戰你居功至偉，本官自是不會埋沒你的功勞。” 　　左夢庚忙稱不敢，緊接著上前一步粗略掃了一眼。 　　大體情況大差不差，最終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那一行。 　　“表奏左夢庚為臨清衛指揮僉事。” 　　按大明軍製，指揮僉事乃是正四品的武官。 　　這相當於是跳躍了兩級。 　　而且還是在自己老家，富貴還鄉，這換誰都會樂得合不攏嘴。 　　唯獨他卻是皺起了眉頭，“恩相，臨清衛地處漕運，我人微言輕怕是擔不得如此重任，不如還是派我去湖廣算了。” 　　他此前明明說過想去湖廣，為何這侯恂還把自己往京畿附近塞。 　　侯恂笑著提點道：“本官知曉臨清衛位置險要，故先推舉你，到時候若是不成，我再表奏你去湖廣都司。” 　　左夢庚恍然大悟。 　　不愧是官場的老油子，好一招以退為進。 　　略微思索片刻，左夢庚再度開口請求道：“夢庚多謝恩相提點，找書苑www.zｈaosｈuyuan.cｏm 若是可行，夢庚想去荊州衛當差。” 　　若是放眼全國來說，襄陽的地理位置最重要；若是放眼東南地區來說，那武昌則是重中之重；若是隻放眼湖廣一省來說，荊州就成了重中之重。 　　與前兩者的紮眼相比，荊州正是適合發育的好去處。 　　“荊州衛？” 　　侯恂低聲喃呢一句，抬起頭提醒道：“那兒可是靠近著施州，那些個土司可不好惹，要不你還是去武昌衛當差算了。” 　　左夢庚笑著擺擺手：“土司們不好惹，我左夢庚也不是好惹的，恩相隻管放夢庚前去，剩餘的夢庚自會處理。” 　　“那好！” 　　侯恂見他態度堅決，也不好再勸，隻是略帶幾分可惜道：“你立下大功，若是繼續留在軍中日後前途無量，這一到衛所裡邊，以後的升遷可就難嘍。” 　　左夢庚卻是一笑。 　　繼續待在軍中，十有八九要被崇禎這老小子掉去遼東與建奴死磕，與這樣還不如跑去衛所裡邊，打打農民軍，韜光養晦。 　　反正有侯恂與自家老爹在朝中，他也不必擔心功勞被人吞沒。而且，這年月官位什麼的，不如手中有兵有糧食來得踏實。 　　待冷了一會兒場，侯恂開口道：“唉，既是你意已決，那就趁著去京城的時候，把你與明珠的婚事辦了，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你可得好好待明珠。” 　　左夢庚輕笑道：“請伯父放心，侄兒一定真心待明珠。” 　　雖然未曾見過未過門的妻子，但這年月愛情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過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