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朱榮的調令下達並州,太原各縣,各地鄉兵立刻依令前往晉陽北大營集結。 北大營位於後世的太原/市一帶,足以容納十多萬大軍。 此營四四方方、外溝內柵,儼如一座城堡。營內木質連綿成排,並根據不同的功能劃分成井然有序、錯落有致的區域,堪稱是紮營的典範之作。 也許是因為這座大營位於爾朱榮勢力的中心,立營者沒有考慮受人包圍這一條,所以它四周地勢開闊,既無險峻地勢守禦,也沒有大江大河依傍。如果在戰爭前沿這般紮營、且拿來抵禦強敵的話,那完全就是一座活靶子了。 梗陽鄉兵計有三幢,衛鉉統率這一幢為梗陽第一幢,前三旅為精銳,後兩旅為老幼。另外兩幢的情況與衛鉉初入大營時一模一樣,雖然也有一些青壯,可是他們卻沒有把青壯集中使用,如此老老少少湊在一起,給人的感覺就是兩支流民隊伍。 路邊行人望著後麵那兩幢士兵,也不禁搖頭嘆氣。他們雖然不懂軍事知識,但是光是從士兵年齡、體格來看,就能判斷對方是不是能打,而眼前這兩支軍隊士兵老的很老、小的很小;如果打將起來,這不是白給敵軍送軍功嗎? 但是仔細想想陸陸續續集結而來軍隊,復又釋然了。別的軍隊也有不少老人、小孩,隻不過不如眼前這支軍隊這麼多而已。 鄉兵不堪大用,可是駐守軍營的一萬士兵乃是爾朱榮一點點攢起來的職業軍,將士們裝備精良、訓練有素、戰功赫赫,多年來一直是鎮壓叛亂的常勝軍,與晉陽城裡的一萬精銳一起鎮守太原郡。 這兩支精銳一裡一外,共同維持大後方的穩定;爾朱榮在前方的戰事即便再艱難、兵力再緊張,他也隻是換防、或酌情抽調,而不是徹底調乾。由此也能窺見爾朱榮與境內名門些許關係。 營大人少,衛鉉等人倒也不必另行紮營。 進了劃給鄉兵居住的西營,隻見來自各地的鄉兵毫無當兵的自覺,大家就像逛集市一般,到處亂竄。 其間,還有童子兵哇哇大哭;一些被絆倒在地的“老兵”,發出陣陣痛叫、慘叫。而各種聲嘶力竭的嗬斥聲、亂糟糟的鄉音充斥了整個西營上空。 總之就是一個字—— 亂! 此營主將正是有過一麵之緣的叱列延慶,不過衛鉉等級不夠,上次見麵是意外;此次卻是沒有資格前往中軍大帳了,一切事宜皆由梗陽縣縣尉王承祖交涉、安排。不過他在人群中,倒是看到帶兵維護秩序的若乾惠、寇洛。 若乾惠的兵也是鄉兵,然而他那一幢士兵屬於晉陽,姑且不說戰力如何了,光是其地位和名望,就不是梗陽幢主能比。 眼見他們忙得不可開交,衛鉉也不想湊上去惹人煩。不料若乾惠卻通過旗幟看到了衛鉉,等到衛鉉將士兵安頓好,他便帶著幾名親兵找到衛鉉,聲音嘶啞的招呼道:“衛幢主,我還以為你們明天到;著實出乎意料。” 衛鉉趕忙奪步上前,笑著遙行一禮,朗聲道:“若乾幢主,好久不見。近來可好?” 若乾惠喜形於色的還禮道:“托衛幢主之福,本幢已升為募兵。兄弟我現在雖然還是幢主,可是與以前比起來,卻是不可同日而語。” 說起來,若乾惠才是衛鉉第一個貴人,此時見他喜滋滋的,於是玩笑道:“請客,必須請客!” “必須得請、必須得請。”若乾惠爽朗大笑,若不是本幢剛剛蛻變,諸事繁多,他早就去找梗陽找衛鉉了。衛鉉的“不客氣”令他十分喜歡;如果衛鉉膽戰心驚、忐忑不安,他反而嫌棄了呢。 隻不過他現在兼管此營西營,並且負責接待和安排鄉兵,十分忙碌,前來打了一聲招呼、寒暄一番,又匆匆忙忙的離開。 。。。。。 已是傍晚時分,夕陽餘暉落在秀容郡郡府中。爾朱榮令侍者給自己和子侄準備晚膳。 也許是受到生存環境影響,導致胡人習俗和漢人不同,漢家名門講究精細、雅觀;胡人粗糙大氣、喜歡熱鬧。他們穿衣不避大紅大紫、器皿不厭鑲金嵌玉,“細致、清高、窮講究”等論調通通與胡人無關。 不時,侍者將食物一一端上。 酒器刻有閃電形象、飾以珠玉的金爵,鼓鼓囊囊的牛皮袋裝滿了酒漿。而菜肴隻有兩道,一道是水煮牛骨湯,另一道還得四幾名漢子才能端上來,隻因那是兩隻烤得金黃的烤全羊。 烤全羊跪在大盤內,身下的“草”和“砂石”分明就是野蔥和野菜、煮熟的蘑菇,賞心悅目之餘還能當配菜。 孩子代表未來,而這年代的孩童夭折率極高,年紀最小孩子理所當然更受長輩疼愛一些。 爾朱榮作為爾朱家長輩,自然是分肉的人。他拔出匕首,在一塊潔白毛巾上擦了擦,起身上前切下一塊最肥厚豐腴的烤肉放在盤子上,使人遞給和三子爾朱文殊;之後又一塊塊的使人依次遞給族侄爾朱兆、次子爾朱叉羅、長子爾朱菩提、侄子爾朱天光…… 最後留給自己的,反而是肉少的一塊。 爾朱榮拾起一根羊排啃了一口,便放在盤子裡,接著拿起酒爵,將爵中奶酒一飲而盡。 他的目光看向下首爾朱天光。見其手拿一紮信箋,一一觀看,目光還不時的閃爍著懾人光彩,心中賊不是滋味。 那信箋是夫人所寫,這也罷了,關鍵還附上是衛鉉的建議。 爾朱榮子多女少,最疼愛的孩子便是長女爾朱英娥。他也知道救了女兒、侄子的衛鉉,所以從重賞賜。可是從夫人信箋上看,他那異常叛逆的女兒似乎奉衛鉉的話為金科玉律,現下說話全部離不開衛鉉。 此等信息,令他賊‘他麼的’氣憤、難受。 爾朱榮屏退左右,將爵中酒一飲而盡,目光掠過啃肉的子侄,定在下首的爾朱天光身上,見其將厚厚的信箋放到一邊,問道:“如何?” 爾朱天光放下信箋,答道:“叔父,這樣的見識已不在一般幕僚之內,也非名門子弟所能說。” 他之所讀,正是衛鉉親筆所寫的“建議”。其內容實際上沒有稀奇之處,關鍵他能想人之所想不到,竟然在現行之策的基礎上,提出諸多了不足,使人讀之,大有豁開朗之感。 信中所寫內容看似平平淡淡、平平常常;可是大魏王朝現行軍政之製,堪稱集前賢和當世智者之所長,要想更進一步,幾乎是難如登天。然而衛鉉思維開闊,打破了時代的禁錮,竟然從大家都說好的軍製之中抓出一大堆弊病,這份心智著實了不起。 “漢家自古出人才,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的確比我契胡強了許多。待他來到秀容,倒是要稱他有幾斤幾兩。”爾朱榮年少時崇尚武力、不喜漢家學術經義,但是接任酋長以來,越來越明白學術的重要、越來越注重學術,並不希望麾下將領盡是些蠻勇而不識書的莽夫,對自家子侄的教育更是從嚴以治。但是人才的不像一年一熟的莊稼,需要花費大量金錢和時間去撫育,所以至今成效寥寥。 他的言語神態之間都透出一股艷羨,繼而又說道:“有些說法雖是不切實際、不符時宜,卻提到關要之處。現下不能施行,日後則不然了。” 說著,神情凝重的向爾朱天光叮囑道:“我們受製於名門世家、尚未做到一言九鼎。未免他人察覺、戒備,便止於此吧。切勿傳出。” “喏!”爾朱天光也知道信中一些說道利於爾朱家掌控四州軍政、長遠未來,但是太過驚世駭俗了,自然不敢絲毫馬虎。他猶豫半晌,問道:“叔父,據說阿妹與衛鉉交好,要不要稍作警告?” 叔父曾想把爾朱英娥送入皇宮,使其為爾朱家謀取福祉。可是朝堂暗流湧起、胡太後與皇帝矛盾日益加重,若是將族妹送給皇帝,不但是將她往火坑裡推,而且等於是和大權在手的太後決裂;所以叔父十分矛盾。 如果叔父還想把族妹送入宮中,那麼族妹顯然不宜與衛鉉走近。 聽了侄子這番話,爾朱榮為之默然,想著率真可愛的女兒,心下一時百感交集。 過了片刻,他模棱兩可的嘆息道:“英娥還小,再說吧!” 撇開家事,問起了重中之重的軍事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