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五 我原是見過他的(1 / 1)

15我原是見過他的   “榮爺,我是小刀,找到她了,在慈恩街。”   “誒,明白,明白,您放心,絕對恭恭敬敬。”   “沒,我也不知道她來這兒乾啥。”   “那行,我先跟著。”   小刀掛斷電話。   “刀哥,怎麼說?”   “先跟著看看,都小心點,別打草驚蛇。”   這位站在慈恩街拐角處的刀哥,就是早上給榮京燕匯報的‘小混混’。   ——其實他不是小混混,他小刀的名頭,在義安社也算是響當當的,而義安社社長,據說當年是和榮老爺子一起扛槍的袍澤兄弟,隻是後來一個成了白,一個成了黑。   不過這年頭,誰黑誰白,哪兒又說得清,義安社自存在的那天起,就和榮氏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私下裡幫榮氏解決了不少小麻煩。   此時此刻,趙銀河把摩托車停在了慈恩街一個小區門口,走了進去。   刀哥一招手,兄弟們頓時跟了上去。   -----------------   慈恩街地處三藩新城,這個小區新建不久,是榮氏開發的。   但這也算不上什麼特別,榮氏本來就是建工起家,三藩新城至少有三分之一的項目和他們有關,一直以來,榮氏建工遵紀守法,從沒鬧出過什麼醜聞,這在建築行業算是很難得了。   因此,榮氏的口碑一向不錯,深得三藩市民的信賴,是三藩的驕傲。   隻是近些年來,全球房地產行業都不景氣,榮氏似乎轉型出了些問題,財務狀況不是很好。   小區不算特別高檔,趙銀河拿著保險資料轉了轉,終於找到了自己的目的地。   保險資料裡是一個叫佩奇的女人,現年25歲,登記地址就是這裡。   趙銀河觀察了一圈環境,按響門鈴。   出乎意料,開門的是個男性夏人——無論是喬治,還是資料裡的佩奇,他們都是西洲人。   “您好,請問佩奇小姐在嗎?”   “佩奇?姑娘你走錯了吧。”   “誒?”   趙銀河眨巴著大眼睛,裝出一副涉世未深小姑娘的樣子,額……盡管她本來就是小姑娘。   “可保單上寫的是這裡啊,您看,慈恩小區乙棟三單元601。”   男人看了看保單,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但還是留了個心眼:   “請問您是?”   “是這樣的,先生,我是朱玄保險的業務員,佩奇小姐這份保單已經斷保很久了,快失效了,電話也打不通,所以我來回訪一下。”   “這樣啊,姑娘你要找的人應該是這屋子的原主人,這屋子,是法拍房。”   “那主人好像是欠了什麼債被法拍了,我三年多以前買下來的。”   “那您還記得她的聯係方式麼?”   男人想了想:“抱歉太久了不記得了,不過那人是個男的。”   “男的?”   “對,這我記得很清楚。”   “能請您幫忙想想嗎?”趙銀河雙手合十,哀求道,“拜托了大哥,要是找不到人我這個月獎金就沒有了。”   “嗯……我想想啊。”   男人想了想,又回屋找了一圈,然後給了趙銀河一個名字和電話。   理查德·瓊斯   姓氏,和佩奇一樣。   趙銀河先是打了打電話,發現是空號,這才撥通李俊彥的電話。   “找個人,俊彥。”   其實剛才她已經把佩奇的資料發過去了,但瓊斯這個姓氏實在是太常見,庫裡有幾百個同名。   但有了第二個名字就不一樣了。   “找到了頭兒,這是對兄妹。”   李俊彥很快把理查德的資料發了過來。   “還有,頭兒,這次線索接上了。”   “怎麼說?”   拿到佩奇資料的時候,李俊彥就已經交叉比對過,佩奇和喬治不存在交集。   “理查德,是喬治的大學舍友,三藩理工建築係。”   趙銀河一邊看資料,一邊聽李俊彥講述,但她看著看著頓住了。   理查德已經死了兩年了。   精神病,自殺。   可是結案報告很簡短,甚至連他在哪兒死的,怎麼死的都沒提到。   而佩奇,在理查德死後不久也移民了,沒有任何聯係方式,原本的所有社交軟件都停止了更新,等於說,人間蒸發找不到了。   唯二詳細的是理查德的履歷,和法拍信息。   造價工程師,原本就職於榮氏建工,26歲那年辭職單乾,承包工程,兩年時間裡就賺了上百萬,買了車房,算是年輕有為了,但28歲,也就是兩年前,突然破產。   破產原因在法拍信息裡寫的是:抵押房產加信用貸款,共計600萬,重倉虛擬幣……   而最有趣的是,他重倉虛擬幣前,花了一大筆錢從朱玄投資給自己妹妹買了份定製保單,而這種保單一般都是針對貴賓客戶的,所以,是當時已經成為大明星的喬治出麵買的。   這絕非一般的關係。   “理查德已經火化了,”李俊彥說,“但我可以查到他死前最後的住所,是個租的房子,離你家不遠,頭兒,也在濟仁街。”   “理查德和喬治的舍友關係,在網上有公開信息嗎?”趙銀河問。   “當然有,他們大學時不少合影呢。”   “地址給我,你想辦法查查理查德是怎麼負的債!”   趙銀河掛斷電話,快速離開小區。   喬治的信息她全看過了,當時並沒有注意到他和理查德的關係,因為從表麵上看,他們雖然是舍友,可畢業後完全沒有聯係——公開信息上看是沒有。   但他們,畢竟是舍友。   以現在全網對喬治的瘋狂程度,賞金獵人把他的每個人際關係走一遍,隻是時間問題。   所以她騎上李俊彥心愛的小摩托,飛馳向理查德曾經的租房地點。   差不多行至半程時,李俊彥打來了電話。   “頭兒,具體情況不清楚,因為理查德清空了自己的社交賬號,但我查到一些法院的審理信息,情況有點復雜。”   “繼續說。”   趙銀河塞上耳麥,加大了油門,來的路上她就懷疑有人跟著自己,而這一次出來,她確定了自己的懷疑,因為她清楚的記得那幾個人的臉,不會有這麼巧的事。   摩托車駛上高架,風馳電掣,同時,李俊彥也開始了講述。   “理查德在離開榮氏後成立了一家建築公司,從公司的股權構成看,應該是和在榮氏時認識的一些客戶合夥開的。”   以大公司為跳板,積累資源和人脈出來單乾,這很正常。   “公司運營沒什麼問題,但是在差不多三年前,他接下了海灣大橋的一些分包工程。”   說來也巧,趙銀河從高架上看過去,剛好能看到橫跨海灣的海灣大橋,那座橋是三藩市的運輸大動脈,快有百年歷史了,前年剛翻修過。   金橋銀路銅房子,所以這位理查德先生的人脈不賴,能搞到這種肥單。   “這是榮氏建工的工程,應該是他以前的關係,橋在兩年前已經翻修好了,但榮氏的財務有問題,錢沒到賬。”   “所以他資金流斷裂,就去賭了虛擬幣?”趙銀河問。   “不是這樣的,頭兒,他接到的這部分項目不算大,但對他的小公司來說已經是全部的投入,不存在別的項目,也就沒有資金流斷裂這種說法,他隻是欠了下遊合作方很多錢,但當時這項目欠的不是他一個人的錢,牽扯很大,政府擔保,讓榮氏簽了債務止付的合同,先支付一部分利息,公司沒有破產,沒有進入債務清算階段……”   說人話就是政府擔保允許他先把賬賴著,他不會被法院起訴清算財產,公司欠多少錢都影響不到他。   “然後呢?”趙銀河問。   “然後這哥們……”李俊彥頓了頓,“好像做了件挺蠢的事,他……”   “他抵押房產,再以個人名義額外從銀行貸了兩百萬,用自己的錢墊給下遊合作方……”   趙銀河聽到這兒不知道是該敬佩還是該笑——不,應該敬佩。   “我猜他可能是收到了什麼消息,”李俊彥繼續說,“但實際上就是榮氏的賬拖到兩個月前才結,而他早就個人逾期了,差不多就是那個時候,他再次貸款,重倉虛擬幣。”   趙銀河覺得自己應該能腦補得七七八八了。   一句話說就是:好心包工頭為了墊錢給下麵,把公司債務轉成了自己債務,結果被上麵拖死了。   “還有一件事很奇怪,頭兒。”   “說。”   “這哥們沒加杠桿,不是賭得很大的那種,而且他買的幣一開始漲了不少,後來才暴跌套牢……所以在個人債務逾期,銀行起訴法拍清點財產之後……”   如果個人逾期被銀行起訴,最終的結果是一套流程走下來清算資產,把你能賣的全賣了還債,但神州的債務法沒有那麼狠,走到起訴這一步的時候,甚至有可能把債務打個對折,能還多少還多少,再酌情給你留一點兒生活費,不至於把人逼死。   理查德這種情況,會強製平倉虛擬幣。   “他還有餘額,頭兒。”   “你是說債務清算後,他全還清了,而且還有餘額?”   “對,頭兒,就在債務清算的前一天,他買的幣漲起來了,結果平倉之後,他卡裡還剩20塊,他沒有破產。”   自殺的結案報告上沒有細節,隻寫了精神病,所以趙銀河在聽到他負債的時候,以為是不堪重負憤而自殺,結果他沒有破產,這絕對不符合債務死的情況,一個人從負債累累到乾乾凈凈卡裡竟然還剩20塊的時候,應該是非常輕鬆喜悅的。   -----------------   街邊停著大輪轂汽車,五顏六色的垃圾被風吹著滾動,隨處可見嗨過了頭,癱軟在地喪屍般呆滯的癮君子……   這裡是濟仁街,地處三藩市城東,聲名遠揚的貧民窟,趙銀河就住在這裡。   說來有趣,理查德曾租住的房子,離她家就八百米。   趙銀河停好車,查看手機,確認位置,快步朝著街邊大輪轂汽車後的一條暗巷走去。   她確信跟蹤者已經被甩掉了,但他們既然能找到自己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所以動作得快。   經過那輛車時,她瞥了一眼斜倚在車邊吞雲吐霧,一身嘻哈裝扮的少年們,然後拉上衣襟,緊了緊衣領……   夏末的三藩仍舊很炎熱,因此今早出門,她穿的是一件露臍運動背心,外麵罩了一個皮夾克擋風,這樣的裝束當然不存在任何問題,隻是在某些地方,還是盡量避免些麻煩。   “嘿~小妞兒!~”   擦身而過時,口哨聲響起。   趙銀河淡淡的瞥了那幾個嘻哈少年一眼,默不作聲,走了過去。   他們不是麻煩,他們是杵在這兒賣貨的社團成員,社團,是講些規矩的——而同一時刻,嘻哈少年低下頭,發出消息:刀哥,她回來了。   人世間就是這麼巧,濟仁街,也是義安社的地盤,刀哥前幾分鐘才跟丟她,後幾分鐘就找到了。   趙銀河步入暗巷,迎麵吹來的風裡,有一股汽車尾氣和屎尿混雜的惡臭,快步疾行,那些蜷縮在巷角破毯子裡的流浪漢隻是呆滯的看著她走過,並沒有上前來找死。   不是知曉這個女人的危險,隻是這裡是神州,即便是貧民窟,也少有人敢光天化日行兇。   幾分鐘後,她抵達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   一棟破舊的老式公寓。   繞過進門的樓梯,從公寓背麵的暗梯,一路向下。   理查德先生租住的地方,是一個地下室,福利房,無租金。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這地方黑咕隆咚,隻有一盞半亮不亮的聲控燈,趙銀河拍拍手,喚醒燈光。   從樓梯的轉角向下看去,昏黃的燈光下是銹蝕的鐵門,而那扇門上,鮮紅的油漆噴著‘欠債還錢’、‘全家死絕’等等等等……   所以這位喬治先生曾遭遇過暴力催收,盡管他借的是銀行的錢,但是這麼說呢,銀行,也是有外包公司的。   李俊彥已經查過,這房子已經兩年沒租出去,這是很罕見的事情,所以她有種預感,自己應該是真的找到些什麼了。   摸了摸門鎖,積灰已久,以至於取下發卡開鎖的時候廢了不小的力氣。   有時候,先進並不麻煩,腐朽才麻煩。   哢!~   老舊的鎖打開,趙銀河感覺到了一股異常的力量,肌肉反應讓他立即躲閃。   她躲過了,但也可以說沒有躲過。   她的確沒有被湧來的錢海淹個正著,但那些一塊五塊十塊的紙幣實在是太多,眨眼間便塞滿整個樓道,沒過了她的膝蓋。   找著了?   不。   地下室不大,而這些錢又全都是小麵額紙幣,雖然無法估算到底有多少,但肯定離二十億這個數字很遠。   放眼望去,逼仄的屋子裡,全都是錢。   而屋子的正中央,焊絲的高腳凳上,有一個巨大的,藍色毛驢的頭套。   趙銀河心中嘆了一口氣。   她瞬間知道了理查德先生是誰。   我原是見過他的,就在外麵的街上,他舉著‘勤勞驢驢,熱愛工作’的牌子,向我兜售毛驢玩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