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0億叛國案(3)(1 / 1)

66百億叛國案(三)   這是4103年12月的一天。   夜。   喬治獨自一人,坐在朝梧廣場入口處,花壇前的一條躺椅上。   因為戴著墨鏡,所以沒有人認出他。   在他的正前方,廣場的中心區域,有許多追逐打鬧的小孩子,再遠一些,則是正在唱歌的街頭藝人,唱的,是他的歌。   歌聲悠揚,與街頭藝人上方大屏幕裡的朝梧公主和玉貞皇後相得益彰。   倒是蠻般配的。   ——怎麼可能不般配呢,因為本來,就是為玉貞皇後寫的歌。   喬治出生在距離三藩市不遠的一個小鎮裡,祖祖輩輩生活於此。   雖然夏人是神州的主體民族,但這個國家本質上是一個普世帝國,數百年來夏人固然是絕對的主旋律,但鑄造偉大的,並不僅僅隻有夏人。   喬治的家族差不多可以追溯到古夏之前的地理大發現時期,那時他的祖先作為外籍水手與古明人一同到此,要是論歷史,他的家族恐怕比大多數夏人更悠久。   這數百年來,不同族裔生活在同一片土地上,有過歡笑,也有爭執,相互結合,又彼此廝殺,在民族與膚色的熔爐中反復冶煉,最終,奠定了‘神州人’這一概念。   所以,維係神州的,不是血緣,而是文化與信仰,是共同走過的篳路藍縷,是血與火,也是愛與笑。   ——曾經是有過這麼一個時代的。   那大約是,喬治爺爺那一輩人,神州走向世界之巔,卻還未抵達的那個時代,這片土地包容兼並,友善和諧……人們熱火朝天的勞作著,發掘財富,鑄造偉大,忘卻了身邊之人,或是肉體,或是靈魂上的不同。   經濟學上,似乎是有這麼一個概念,說經濟發展良好時,人們都心懷希望,朝氣蓬勃,心中有火,眼裡有光,所以他們寬容、友善、而仁慈。   而當經濟下行時,人們會趨於保守,變得憂鬱、敏感、偏執、守舊……   喬治的父輩便生於那個時代,所以才有了遍及世界的互助運動,有了鮮花與搖滾,以及盛宴之後的一地狼藉。   那我,生於什麼樣的時代呢?   在這個時代,我於何處立足?   大抵就是,從嬰兒房望向墓地的人生吧,但不同於父輩的是,像喬治這樣的人已經不會對這樣的未來感到迷茫和憤怒,因為父輩的荒唐已經昭示了結果,前人走過的路,踩過的坑,歷歷在目。   所以是喪。   清醒的喪。   這一代的孩子表麵上過著人類有史以來最繁榮的生活,享受著一切最美好的事物,但實際上,他們不再有朝氣與夢想,因為冥冥之中的規則似乎再次堅不可摧,縱觀人類歷史,追逐超脫與自由的時代才是特例,大多數時候,人們需要改變自己,適應規則。   於是先進與保守並行,喬治仍舊記得,自己上大學時,有個表白墻——實物的那種,就是立在宿舍門口的一大個告示欄,上麵貼了許多美顏過的照片和各種稀奇古怪的網絡流行梗。   表白墻嘛,不是表白就是‘征婚’。   乍一看這似乎是現代年輕人大膽追逐愛的勇氣,可實際上,剔除那些中二滿滿的口吻,其內容大約就是‘我是誰誰誰,我長得怎麼怎麼樣,我有多高多胖,我家裡如何如何,我以後有什麼打算,我希望你是是誰誰誰,你長得怎麼怎麼樣,你有多高多胖,你家裡如何如何,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人們淘汰了紅娘這個職業,然後自己做了紅娘。   在爺爺,不,太爺爺那輩時,還講究自由戀愛呢,還說咱們先出來走走了解了解然後滿臉羞澀小心翼翼的靠近呢,可歲月流轉,宇宙的盡頭是是相親,是簡歷式擇偶,是透過紙上冰冷的文字衡量取舍挑肥揀瘦,是隻有確定關係與不確定關係兩個模式,是……門當戶對,媒妁之言。   不是說這不好,這也可以說是現代社會對效率的追求。   隻是有一種荒謬感,很無力。   幼時覺得自己受過更好的教育,看過更廣闊的世界,是父輩與祖輩將這些優越的條件賦予了自己,感激之餘,其實心底有傲慢,覺得自己該更聰明、更勇敢、更優秀,嘲笑先人的無知與愚昧,覺得自己一定是後浪,一定可以超越他們。   可實際上,隨著年歲的增長,對世界有了更多的認識,才逐漸發覺,父輩永遠是父輩,他們或許不像我一樣這個定律那個原理說得頭頭是道,但他們,是真的懂。   至於爺爺輩?——我也配和爺爺輩比?   所以從某一刻起,喬治開始重新審視玉貞皇後做過的事情,開始再一次去認識,這個人們口中‘穢亂宮闈,水性楊花’的女人。   喬治看到了她言行舉止中的浪漫。   對,是浪漫。   然後便有了那種想法,或者說,那種沖動。   我要去,做一做,她曾做過的事情。   我想,像她一樣活著。   為此喬治翻閱了許多資料,做了很多準備,覺得自己應該已經認識到,她當年做對了什麼,做錯了什麼,因何榮耀,因何失敗。   ——可實際上,這又是另一種幼稚。   喬治抬起頭,看著大屏幕上,玉貞皇後與朝梧公主的對話,那是朝梧公主六歲時,隨母親一同去安西府慰問風災的路上,空閑之時的閑聊。   他閉上了眼,對話的內容歷歷在目。   朝梧公主比較早熟,叛逆也來得早一些,嗯,有些過於早了。   所以她問母親,母後啊,我什麼時候可以談戀愛啊?   玉貞皇後瞥了一眼毛頭沒長齊的小丫頭,說你是喜歡上誰了麼?   朝梧公主說沒有,隻是突然想談戀愛了。   玉貞皇後又問她,那你覺得什麼是談戀愛呢?   朝梧公主想了想,說,就是找個像長寧那樣抗揍的人,我心情不好就打他一頓。   此時彈幕瘋狂刷屏,無數網友央求朝梧公主用小拳拳捶自己胸口。   喬治也不自覺露出了笑意,國民女兒吶……如果她長大了,也一定是國民情人吧。   可是玉貞皇後告訴她,那不是愛情。   朝梧公主問,什麼是愛情呢?   玉貞皇後說,你不需要知道,因為你不會擁有它。   朝梧公主不服氣,說為什麼我不會有呢,這世上有什麼東西是我得不到的?   玉貞皇後說,正因為你什麼都可以得到,所以你無法擁有愛情。   因為你所理解的,你所看到的那種愛情,是對殘缺自我的救贖,與強大他者的傾慕,就像是缺了一塊的月亮,不管缺的是多麼小的一塊,有人擁有那一小塊東西,你便會愛上他。   但你不是月亮,沒有陰晴圓缺,你是永恒的太陽,你,過於完美。   你無法追求世俗所追求的一切,因為你已經有了,你不可能在這個世界上找到另一個,和你一樣強大的人,又何來傾慕?   你這輩子當然會被許多人愛,但我想,你不會知道愛人的感覺,特別是,愛一個具體的人。   希兒,世俗意義上的愛情是一種殘缺的美,所以你沒有那個能力。   …………   當時這段對話引起了熱議,許多人不認可玉貞皇後的話,因為她從根源就否定了帝國公主可以擁有愛情,這不公平,更有甚者,一些極端性別主義者說,這是玉貞皇後對女性的刻板印象,憑什麼,女人就得愛一個比自己強大的人?   喬治一開始也覺得,玉貞皇後說得不對。   可後來,他慢慢明白,問題並不在於這世上是否會有人比朝梧公主更加強大,問題在於,在這個時代,沒有任何男人可以平視她——如果所謂的愛情,其基礎是平等,那麼在這第一步,朝梧已經輸了。   想想看吧,如果未來的某一天,朝梧公主談戀愛了,那麼神州億萬國民,會以怎樣挑剔的目光去審視那個男人?   他扛得住那種壓力麼?他配麼?   和朝梧公主談戀愛,那你到底是她的男朋友,還是她的男寵?你認為你自己不是男寵你就真的不是麼?   問題不在於朝梧公主,而是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人接得住她的愛——就像封建時代的妃子和皇帝談愛情一樣,根本不現實。   玉貞皇後,很現實,她在朝梧幼時就看到了她困在絕頂的人生。   而這又讓喬治想起了近來發生的事情。   三藩精衛,連環自殺,王皆美的,意外之死。   時至今日,沖冠的怒火已經漸漸消退了,喬治不再執著於一定要找出一個兇手。   他明白,兇手,或許事實上,是不存在的。   並沒有某個具體的人和組織殺死了那些人。   他們是被這個世界,這套規則,困死在了自己的人生裡。   就像理查德一樣,壓倒他的最後一根稻草是王皆美的深夜辱罵,可前麵那些千斤重擔呢?   那些都可以不算的麼?   在他破產之後,他竭力想要重振生活,可最終他還是沒有做到,仔細想想那整個過程,不覺得很可怕麼?   昨天還是光鮮亮麗的都市白領,明天就成了街頭乞丐。   麵對困境時,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甚至連回老家種地這個選擇都沒有,因為老家沒有地,無論是像他,還是像我這樣的人,都是城市中無根的浮萍。   這些年來,三藩市的年輕人負債率越來越高,很多地方已經從發周薪變成了發日薪。   年輕人領到工資,償還債務,接著繼續負債生活,花天酒地。   這不可怕麼?   一旦發生任何的變故,一次信用的逾期,一點銀行的降額,一起……突如其來的金融風暴。   安史之亂發生前的一天,大唐帝國還是盛世呢。   誰又可以預料,王皆美身上那種偶然的巧合,不會發生在這座城市,這個國家?不會發生在……我身上。   所以喬治想,海湖社區,是有必要存在的。   不,是這個世界上的某些規則,是有必要改一改的。   而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   我得將人生交予激烈而徹底的決裂。   於是喬治起身,撥通了一個電話。   那天的見麵後,吉米律師再也沒有露過麵,但他最後的話給了喬治一些啟發。   他想,這個世界上還是有許多更加強大的力量的。   審判,並不一定需要在法庭上完成。   這段時間來,他在暗中和草壁慈善基金會接洽,他們告訴了喬治一筆巨款的事情。   他當然,知道那些人是什麼人。   但沒關係。   電話接通。   喬治深吸一口氣,熱情道:“四爺,上次您跟我說的那個,就是那個您想投資海湖社區的事情,我想當麵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