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琳垂眼。 　　她看著手上的石頭。 　　這石頭盤旋著，冒著桃紅色的光暈，蹦躂得格外高，像是歡喜又像是得意，正是從小她戴在身邊的那塊。 　　虞琳感到周圍的目光有如實質一般紮在她身上。 　　她隻是個凡女，凡間要求女子貞靜含蓄。 　　此時這些仙人們的目光都凝在她身上，她渾身不自在，哪怕臉上覆著輕紗，也頓了好一會兒才敢抬眼。 　　四周的弟子隻是紛紛投來好奇的打量。 　　這紛紛的打量中夾雜著些微的輕蔑，更多的連輕蔑都不會有。 　　修仙一途別仙凡，修士看凡人，如凡人看螻蟻，怎麼會有多餘的情緒。 　　所以弟子們也都是純粹好奇者居多。 　　隻因未宣布儀式結束，好奇歸好奇，弟子們都在原地不曾動作。 　　主持祭禮的內陣與外陣間有隔絕陣法。 　　見到緋石竟然自行飛出，林恒寧便立馬飛了隻紙鶴進去傳音。 　　不多時，紙鶴飛回，是林恒寧的師父、逍遙宗的掌門朱繼才的吩咐，他讓林恒寧帶這兄妹二人進入內陣。 　　到內陣後，在李恒俞的詢問下，虞鈺將知道的情況說出。 　　原來他們家自古便與這塊緋石有一段緣分： 　　“我們家母係這一脈，不論生男幾個，皆隻得一女，每個女孩出生時都伴隨著滿室霞光。” 　　“母親說，傳說中，在上古時代，我們的祖先乃是神族，與這緋石頗有淵源。 　　出生時候的霞光就是證明。” 　　“而這塊緋石，很早就來到我們家，一直代代相傳。 　　在凡人界太久了，隻依稀聽到過仙人的傳說，更遑論什麼神族。 　　因此，在阿琳出生前，我也隻當這是個傳說。” 　　“而阿琳出生後，這塊緋石卻總是要貼近她跟前。 　　因此母親便做了個小荷包、裝上緋石，放在阿琳身邊。” 　　虞鈺語畢，將目光看向虞琳，虞琳雖有些凡人女子的害羞，到底也是凡人中大戶出身，並非不能應付，隻聽她接著她兄長虞鈺的話繼續道， 　　“自我得到緋石後，從我有記憶以來，我便常常做同樣一個夢。” 　　虞琳猶豫了下，繼而說道。 　　“在夢裡，我才知道，這緋石隻是一塊碎片，並非本體。 　　而它的本體，正是仙長們口中的神器三生石。” 　　穆繼缺長老忍不住出聲問道。 　　“你做的是何夢？” 　　虞琳低頭，沉默了半晌，才回道。 　　“正是今日祭壇碎、石未凝之夢。” 　　眾人皆呼吸一滯。 　　虞鈺朝眾人一禮，致歉道。 　　“非我兄妹二人不言，而是夢中之事，妹妹不敢當真，又初來乍到此地，擔心說出來不吉，故而未敢妄言。” 　　李恒俞似有所思。 　　“所以當初你們兄妹二人，聽說了我們的來意，直接就交出石頭，並且要跟來接仙界求仙問道，就是為著這個？” 　　虞琳低頭福身一禮。 　　“是。” 　　“仙長莫怪。自仙長那日來凡間尋到我們兄妹後，我便換了一個夢。” 　　說完她極快地抬頭看了眼李恒俞，旋即低下頭去。 　　林恒寧看見她這番言語模樣，不由麵露古怪之色。她心底掠過一絲極快的不安，這不安太快，因此她並未感知到這份情緒。 　　“是何夢？”李恒俞問。 　　林恒寧咬了咬唇、然後莫名地剜了眼李恒俞，倒弄得李恒俞奇怪非常，還以為師妹又出了什麼促狹的主意。 　　虞琳卻麵如春桃、不肯再言。 　　恰在此時，天邊一道光破雲而來，伴著縹緲鶴鳴。 　　原來是司命仙君與野鶴仙人來到。 　　眾人心有所感，皆麵天行禮。 　　懵懂不知的弟子也跟著師父長老們一齊行禮。 　　禮畢後，掌門朱繼才、長老穆繼缺當即詢問如何修復三生石。 　　仙音隻回道。 　　“元神之後，若是心甘情願，便能以自身精血修補神器。” 　　“神器修補後，還需有緣之人尋找當初元神有窮親入輪回打造的另一枚神器，將二者合二為一。” 　　掌門朱繼才問道。 　　“敢問仙君，這有緣之人，可是當初仙啟中所言的李恒俞麼？” 　　“這另一枚神器，又是八神器中的哪一個。” 　　仙音回蕩在雲層間，讓無涯海上的每一個人都聽得模糊又真切。 　　“這有緣之人，便是逍遙宗的下一任掌門。” 　　“至於神器，亦非原來八神手中的八件神器，時候到時，自然知曉。” 　　“三生石天生天長，如何修復，不在人為，全由天定。汝等雖受命護持，卻也不必過分憂慮。” 　　說著，一隻靈光幻化成的仙蝶輕輕停在了穆繼缺肩頭。 　　穆繼缺隻感到眼前一花，仿佛一下子就換了個時空。 　　這個時空裡沒有光明和黑暗，也沒有天空和大地，這個時空什麼也沒有，隻聽得到耳邊司命仙君的傳音。 　　後來穆繼缺登仙之後，才知道現在的他所經歷的——喚作天問。 　　獨辟一域，身居混沌，以此神交，直抵真靈，謂之天問。 　　司命仙君暗語傳音，問穆繼缺。 　　“吾任司命仙君，已四千又三百七十年，期間以身代石，司三界之命。” 　　“近日，吾感大限將至。 　　內感天命，外報仙庭。今有意傳位於汝，接司命之職，自此司命掌運，並待三生石修復後，以身化陣，助神器歸位，汝可願意。” 　　穆繼缺瞪大了眼。 　　這話不從耳邊來，不從識海響，直接叩問他的心靈。 　　饒是如此，他也消化了好一會，理解完司命的意思後，他當即跪地叩首。 　　“弟子願意，弟子必將肝腦塗地。” 　　司命又問道。 　　“若三生石一直未復，汝以身代石，縱然修得仙身，卻再無無窮無盡之壽數，日日將一身修為精力、用於管轄六界因果輪回，汝可願意？” 　　穆繼缺眉也不皺，仍無一絲猶豫。 　　“弟子心甘情願。” 　　司命再問道。 　　“剝離人之七情六欲，斷絕仙之逍遙快意，此後無親無友、塵緣盡斷，汝可願意？” 　　穆繼缺沉吟許久，叩首道，“雖九死其猶未悔。” 　　語畢，找書苑wｗｗ.zhaoｓhuyuan.com 他隻覺有棒槌對著他頭重重一敲，又仿佛有鐘鼎激蕩齊鳴，一時間目中混沌、耳中嗡鳴。大腦轟然作響，炸開一片空白，似有流光熠熠，灌入眉心。 　　天地鴻蒙、宇宙洪荒，日月星辰、山川湖海，春芽破土、雛鳥新啼，花落成泥、美人化骨，仿若一齊鉆進腦海。 　　腦中好似鐘鼓齊鳴、海浪喧濤，又似萬物伊始、萬籟俱寂，似有、似無，似有中還有有，似無中連無也無。 　　穆繼缺兩眼直瞪、呆若木雞。 　　這醍醐灌頂隻在一瞬，穆繼缺卻身形呆立半晌。 　　還是那光蝶翩然飛過，又徐徐立在他肩頭，穆繼缺才終於將將回神。 　　他思緒仿佛漫步在無窮無盡之極宇、遍歷古往今來之極宙，隻在這無邊無際的海上勉強站在將傾未傾之孤舟上，終於抓住了一點平靜的海麵、得以微微喘息一口。 　　見他終於回神，司命才繼續。 　　“今吾雖授道於汝，亦不能一步登仙。 　　修行之道，在於積累。 　　回去後還需更勤加修習，路雖漫漫、行則可至，渡劫雖難、心堅則成。” 　　“弟子謹記。” 　　事已交代完畢，司命便撤去結界。 　　雲層中又傳來仙音，這聲音飄渺，尋不到來源，不再像結界中聽得那般真切。 　　司命道。 　　“百年內，由逍遙宗守護神器三生石，神器修復後，由穆繼缺復歸神器。” 　　與此同時，仙啟降於接仙界各處，凡元嬰以上修士皆心有所感。 　　語畢後，眾人行禮，目送接引之光消失在天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