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八·舊事中仙界遺孤(1 / 1)

亂羽比劃了半日不覺盡興,行至園中石橋時終於憋不住抱怨一句。   “今日這來的都是什麼歪瓜裂棗?一個能比的都沒有。”   宋靈雪笑笑,回頭看他一眼:“商家設下這樣的宴會,自願來的多是眼紅我桃花莊家產,多數都不會優秀。真正出挑的要麼是被家裡趕著來的不願露麵,要麼就還在桃花莊外麵。”   “你可別把我也劃進去!我可比他們好了不是一星半點!”亂羽笑嘻嘻自誇,“桃花莊好歹天下第一商家,怎麼著你也得挑一個讓我心服的才行。”   宋靈雪不理他,又是笑笑,眼睛無意瞟向別處。   這一瞟,卻再也離不開了。   橋下不遠,有個少年書生模樣。   他坐在湖邊,素色發帶飄飄,目光不離湖水,手裡輕輕一揚。   原來在喂魚。   陽光透過樹影細細碎碎地撒在他身上,少年嘴角帶著笑意,整個人在春風裡顯得更加溫和謙遜。   宋靈雪隻覺得周圍一切都遠了,光影和聲音都變得模糊,隻有楊柳樹下的場景異常清晰。   亂羽發現她異樣,順著目光看去,登時怔住。   那不是唐星翼嗎!   宋靈雪悠悠下橋,亂羽卻不再跟了。   這時石橋兩端也漸漸聚過來一些人。   “齊少爺怎麼不跟上去了?”   “樹下那個穿的也是鏡花水月的衣服呢!想必是齊羽知道自己比不過吧。”   “怎麼會?齊少爺天之驕子,怎會輕易就被比下去?”   “可是你瞧,樹下那個看著也不凡呢!”   “這人我在花園見過的,是誰家的?”   “不知道呢,看著舉手投足,家世一定也不差。”   “豈止是不差!一炷香前我們嬉笑打鬧撞著了他,無意瞧見他腰間玉佩——那可是東陵唐府的少爺!”   “東陵唐府?東陵唐遠山的唐府?那可真是不得了!還是個官老爺家的公子!”   亂羽愣愣回神,忽的嘴角一揚。   樹下的兩人不知在聊著什麼,看上去似乎挺投緣。   他一時覺得兩人登對,樹下一紅一藍像是畫中人一般。   這畫麵即便過了四年仍記憶猶新。   還是書生開口將他拉回眼下。   “那日……我本不想去的。”   “這說辭我三年前就聽過,”亂羽看他一眼,“無論如何,四年前你去過了。”   “說來可笑……亂羽……我有時甚至羨慕你自幼和家中不和……即便父母之命也有理由去反抗……”唐星翼把手中一直摩挲的茶杯放下,“我生在官家,牽涉紛爭利益、權謀世故……商家的女兒,我娶不了……”   亂羽明白他的意思,卻兩手一攤,道:“雖家境不同,但人人都可去爭他一爭。”   不等唐星翼開口,他又道:“我知道你想讓我去勸一勸,可……靈雪雖溫婉賢淑,但骨子裡跟她哥一樣倔得很。三年前姻緣廟一事你也知曉……那之後宋夫人幾次相勸,你可曾聽聞翎風有半點妥協?靈雪也是一樣的……即便不能如願,也該是她自己甘願放手。”   窗外晚霞盡散,屋裡兩人無言。   過了許久,書生才又開了口。   “亂羽,”唐星翼抬眼看他,“若我說一句不甘卻無奈,你會笑我懦弱嗎?”   亂羽聽聞這句,猜到他定有未盡之意,卻猜不到他未盡之意是什麼,一時不知該接什麼話。   唐星翼卻搖搖頭:“也罷——你又沒有觸不及的人……你不會懂的。”   亂羽一愣。   觸不及的人嗎……   “有的。”亂羽賭氣一般有些倔強地輕聲應他,“我有……想要靠近卻害怕最終疏遠的人……”   唐星翼似乎對這個回答頗感意外,把手中的茶一倒:“怎麼?一月不見你遇著了什麼人?”   亂羽白他一眼,重新拾起了精神,起身去開宿舍的門:“唐公子今日回山一路奔波,早些歇息,別問那些有的沒的。”   唐星翼看出他要走的打算:“今日不在仙門留宿?”   亂羽轉身朝他一挑眉。   “我才不做你那樣懦弱的人。”   仙山地勢高,檀香園又處背風麵,少見雨勢。   山下的雨卻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洗刷了南安城郊外一座孤墳。   洛笙熟練地撥開小路兩旁的雜草,最終停在這裡。   碑上隻有幾個字:故人洛若夕。   雖經歷了十多年的風吹日曬早已舊了,卻看得出這裡常有人來打掃。   洛笙不知這碑是何人所立,更不知是誰每年都會在她來之前在這裡放上一束花。   十多年來,那些花從來都不同。   剛開始是各色的菊,後來是逝者曾最喜的梅。有時隻是白白的幾朵簇在一起,是她認不出的品種。   分明都不是那個季節能尋得到的花,也不知是誰這麼些年哪怕耗費靈力也要違背侯令地養著。   這回她來的時候,看見了沒來得及枯萎的秋菊。   尋常日子裡,洛笙來時並不會帶什麼東西,也不會絮絮叨叨說什麼話。   她隻是靜靜地站一會兒。晴天便摘了鬥笠,雨天便隻掀開輕紗。   這裡長眠的人一直溫柔且強大,護住了她為時不久的一段童年時光。   站了不過半柱香,雨勢漸停,洛笙摘了鬥笠握在手裡。   也沒有很久,草叢中傳來沙沙聲響。   她身後雜草分開中間勉強算得小路的位置竄出來一匹小狼。   “你怎麼來了?”   洛笙並未太過驚訝,視線一轉又垂頭看著碑上那幾個字。   那小狼抖了抖身上沾的水珠,不一會兒變作一個人形。   “聽穀中妖獸稟報,說你往這邊來了。”許燚一身灰色勁裝,額前留了個水滴樣的花紋,“這次又是因為什麼情緒不佳?”   “沒有……”洛笙深深呼出一口長氣,“隻是有些想念她。”   “我隻知人間孩童依賴母親,”許燚似乎頗感意外,“原來你也會。”   洛笙輕輕拍拍手中的鬥笠:“提及身世我是仙界遺孤,生母仙尊,生父凡人。我的父親曾是古國太子,那年國破,血濺疆場。”   “我成了遺腹子……”   這些,許燚都是不知道的。   他不過千年修為,對一千年前的那場大亂隻略聽得一二,更何況這早於他出生的舊事。   “仙尊犧牲,我尚在繈褓。”洛笙輕笑一聲,像是嘲諷自己自一開始就從未登上過神壇,“這輩子好不容易得來一個母親,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卻也不過相處幾年光景。”   她把聲音放得很輕很輕:“我其實……也是貪戀母親懷抱的孩子。”   許燚垂眸,下意識伸了手想要安慰,卻最終收了回去。   他再修為高深也是人間妖物,碰不得高貴的仙界殿下。   生性涼薄,說不出什麼用以安慰的話。   自幼孤苦,也無法體會人情溫熱復雜。   “我的家族裡,隻有殺戮和利益,”他抬眼看著遠方晚霞染上天幕,語氣卻也沒有多沉重,“因為年幼體弱,我是早早被拋棄的那隻。”   洛笙抬眼看他:“那你又是如何到了今日地位?”   “不過是承人一恩,”許燚抬手伸了個懶腰,“同你一樣,在等著恩人的輪回。”   洛笙了然。   也難怪許燚待她一向友好,原來他們也算得“同是天涯淪落人”。   “那你可等到了恩人?”   她隨口一問。   許燚聞言先是一愣,隨後又笑笑掩飾了情緒:“恩人已經不記得我了。”   許是洛笙也有相同的遭遇,這會兒看他的目光裡多了些同病相憐的情緒。   “小沒良心的,”許燚白她一眼,“我還要你同情?”   洛笙笑笑,想起來什麼:“上次忘了告訴你——你托我轉交的草藥,已然交與了那西侯世子。”   “我當什麼事……”許燚把視線從遠方山巒處收回來,“既然欠你一個人情,那我也還你一個消息——聽聞登雲梯之會將於明年春時再辦一次,你有什麼想法?”   洛笙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