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冰嫿將那支箭遞給範初冬。 箭長近三尺,箭桿有三分之一都染上血跡,想必那鹿蜀腿傷不輕。 箭羽為鷹羽製成,前端整齊排列,隻是末端有些雜亂,還沾上些深色。 範初冬略一思索,心中已有答案。 “這不是我的箭。” 此言一出,眾弟子又是一驚。 安懷愁神色微變:“範少俠這話是什麼意思?” 範初冬嘴角微揚:“在座弟子今早都收到了葉少主傳訊的幻蝶,知道安穀主有一異獸可能誤入穀中。事關兩家和睦,今日就算沒有找到獵物,也不會有弟子冒險去獵異獸——這是其一。” 安懷愁對葉添暗中行動頗感意外,轉頭卻隻見那白衣的年輕人放下茶杯,於是又沉住氣問範初冬:“其二呢?” “其二——晚輩於人間斷案多年,比尋常人更多一份心思——晚輩今日特換了隻劣質扳指,弓弦和箭羽末端該沾上些玉色粉末。”範初冬抬眼帶著笑意,“安穀主若是不信,去查查晚輩今日的獵物便知不同。” 他所言“扳指”不比富貴人家戴在拇指上的那種,乃是專供射箭所用,雖形狀奇特,卻能護住手指不被弓弦所傷。 即便官家的弓箭手也得戴著這樣的扳指,更別說以修習為長的仙門子弟。 但安懷愁並不願信他的說辭:“平白多出來的東西,任誰也能偽造。” “安穀主這話說得不錯——平白多出來的東西任誰都能偽造。”範初冬又自懷中掏出來一塊玉石,“安穀主亦可查查我身上帶著的結界玉石——在下今日穀中所為,遠在鏡花水月的弟子看得一清二楚。” 安懷愁聞言眉間一蹙。 這年輕人雖是這樣說,可此事到目前為止也不過與他一人相關。 若真去查了這玉石,驚動了遠在仙門的弟子和長老們,到頭來證實了與他無關,何求穀與鏡花水月這梁子便是結下了。 安懷愁長舒一口氣,又問範初冬:“少俠的意思——是有人嫁禍了?” 範初冬微微低頭:“安穀主也是習武修仙之人,想來該知曉彎弓拉箭其中要領——這箭羽末端粘上泥土,且有磨損,當是那鹿蜀受傷後在地上擦壞的——敢問安穀主,若真是離弦而出的箭,該從哪個方向射箭才能使箭羽磨成這般?” 他說著將那箭羽舉到一眾仙門弟子麵前。 磨損與斬斷造成的痕跡是不同的,眾弟子一見,心下也暗自洗清了範初冬的嫌疑,又不敢當著葉少主的麵駁前輩的麵子,隻交頭接耳低聲私語。 事情已經明了大半,這箭分明是被人握著刺進鹿蜀後腿的,那箭羽上的痕跡也是那靈獸掙紮著要逃離時在地上磨的。 安懷愁意外他竟能有這般說辭,正想著如何接他的話,卻見一旁葉添悠悠起身。 葉少主眼中笑意沒有溫度:“安穀主,葉某不才,聽了這半炷香也猜測得出——此事是有人想要栽贓陷害我仙門子弟。若是安穀主不嫌棄——葉某願協仙門子弟助何求穀徹查,也好還我鏡花水月清白。” 葉添都開了口,安懷愁也不便再給人扣上這莫須有的罪名。 “也罷,既不是鏡花水月弟子,那這事便是我穀中私事……不勞葉少主費心了……”安懷愁整個人都泄了氣。 葉添一笑,抬手作揖:“如此——在何求穀待了也近一旬,近來多有叨擾,穀主若是有別的事情要忙,明日一早我們便告辭了。” 此話一出,滿座皆是震驚。 原本第四試定下為期六日,後因何求穀管家一事翻了倍,如今不過八九日過去,又因鹿蜀受傷戛然而止。 雖是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總歸這一試的結果尚未出來,辛苦幾日也終於能歇一歇準備著回山,仙門弟子欣然接受,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笑玩鬧。 安懷愁長嘆一聲重新坐下,視線略過這滿廳的少年人。 他見葉添一身白衣自有風度,心中也不免感慨。 當初他輸給了江釣川,如今他鬥不過葉飲溪。 何求穀眼紅了鏡花水月二十多年,也是時候釋懷了。 眼前這群年輕人,哪一個不比他曾經的樣子? 終究是老了。 就像遠方落霞、日沉西山,明日又會有朝陽東升、薄霧雲海。 今後仙家的天下,終究是眼前這幫年輕人的。 範初冬自證了清白,也難得沒查到底,隻是下意識摸了摸袖中藏著的彩繩。 孫慕清一躍抬手掛上他肩頭:“初冬哥你可真厲害!若是我遇上這事可想不到這些。” 範初冬笑笑:“若是你遇上,隻消放個幻蝶將亂羽喊來便是,他那性子,即便真是你做的,他也能將你完好無損地帶回去。” 孫慕清卻搖了搖頭:“若是他來,隻怕那鹿蜀靈獸還得多中一箭。” 唐星翼抬手將小少年拍下:“你初冬哥近來傷寒還未好全,哪有你這樣莽撞的?” 孫慕清這才想起來什麼,忙乖巧站好,笑嘻嘻道:“是了是了!亂哥可傳幻蝶再三叮囑了我的,怎麼還忘了……該打該打!” 範初冬白他二人一眼:“好歹在仙門待了這些年,何時變得那般嬌弱了?你拍一掌就要他來問你的罪?” 他搖了搖頭,忽的瞥見不遠默默看著這邊的尹藥子。 四目相對,尹姑娘下意識移開了視線。 範初冬眸子一沉,手上下意識去探自己袖中藏好的彩繩。 有些話,再不說就該晚了。 安穀主因這鹿蜀一事想明白不少道理,聽聞仙門弟子明日便走,也難得豪爽一回吩咐廚房做些好菜。 隻是這吩咐下達得太突然了些,廚房忙碌起來也要花費些時間。 仙門弟子辛苦了一日,也不在意晚膳這一時半刻,隻聚在山腰小院,多數是同門的七八人圍了一桌有說有笑。 範初冬尋了個由頭離了座,四下裡觀察著,終於在一小院尋到了人。 此行何求穀多為男修,多是兩人合住一間客房,隻葉少主有獨院的待遇,再就是唯一的女客尹管事。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範初冬來到院子門口時,尹藥子正在井邊打水。 “尹姑娘怎麼不去用膳?” 木桶重新落回井裡,濺起很高的水花。 尹藥子下意識去抓係著木桶的麻繩,垂著眸子不看他:“說是來何求穀做客,住了幾日將那缸裡的水都用盡了,想著給主人家補上才好……” 範初冬沒接她的話,隻移步到了近前,抬手稍稍拉下她的袖口。 “尹姑娘能否告訴在下——這是什麼?” 那白皙的腕上露出一條彩色的手繩。 花紋很短,像是小孩子才戴的長度。 尹藥子緩緩把手抽回來,垂眸道:“女兒家的把戲罷了,哪裡有什麼稀奇的。” “女兒家的把戲?”範初冬又抬手將自己的袖子挽起來,將腕上的彩繩舉給她看,“在下戴了多年的平安鏈,尹姑娘隻一句‘女兒家的把戲’將我打發了?” 尹藥子本欲去提那桶落下的水,聞言動作一頓。 範初冬見她不應,一時間整個人都泄了力,退後了幾步垂眸行一個揖禮:“尹姑娘見諒,是在下冒犯了……” 他雖做了要走的樣子,步子卻沒往外挪動一步。 尹藥子低著頭,將自己的衣袖往下扯了扯蓋住那彩繩:“我原以為……少俠戴著它隻是習慣使然……” 她嗓音一貫溫柔。 範初冬怔了怔才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意思,一時間藏不住笑意。 “是習慣……也是期盼。” 尹藥子這才抬頭看他。 公子眉眼有桃花,一如當年映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