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八·顧慮許多論真心(1 / 1)

仙門第五輪弟子入門考核本是範初冬管著的,至於他為何能夠踩著夕陽下的影子下山——還是葉添的功勞。   剎幽林中鬼怪眾多,加之前些日子出現魔獸一事,這一輪由葉少主親自監考。   考核的規則便是分給每名參與者定身符、燃火符咒各十張,取斬殺鬼怪多數者晉級入下一輪。   紅日初升時弟子們入林考核,最晚在日落西山前出來,逾時視作淘汰。   葉添看著遠方日頭沒入山巒,抬手召來寶劍疾龍。   長劍迸射出一束青色強光直上雲霄,在雲層中積攢了不少力量,隨後直直落下,於剎幽林上方入水花般波開一個結界,將整片林子罩入其中。   隨後疾龍寶劍開始飛速旋轉,青色靈光流轉,光亮越來越強。   與此同時,剎幽林中騰起一條青色長龍,馱著數十未歸的弟子浮於空中。   葉添輕輕一揮衣袖。   青龍將數十人送至近處的山頭,伏低放他們落地,隨後化作熒光點點,乘著風回到劍中。   宋靈雪早趕在日落前出了林子,這會兒正捧著兄長替她備好的溫水,才解了渴便瞧見這樣一幕。   “青龍?”   她眨眨眼:“傳聞青龍與白虎、朱雀、玄武並稱神獸,葉少主的劍中獸竟是這個!”   “劍中獸可與神獸妖獸無甚相關。”宋翎風收回視線,“再如何栩栩如生,都隻是劍氣幻出的影子,沒有血肉,也沒有意識——執劍者叫它做什麼,它就隻能做什麼。”   “這樣死板?”宋靈雪有些意外,“我原以為是同古籍中所述的靈寵相似……”   “你在家中都讀了什麼書?”宋翎風無奈搖搖頭,“若要劍中獸有靈,書中有兩條古法——其一是長年累月以靈力滋養,其二……便是鑄劍時融入持劍者鮮血。”   宋靈雪聞言一愣,嘆一句道:“這世間其中有獸的寶劍本就在少數,若還要求那獸有靈……恐不是魔怔了的癡人。”   宋翎風不作評論,抬眼去看歸路:“紅榜過幾日才出來,我帶你下山用膳。”   世間萬物各有所需,人間百姓各有追求。   就如同月升日落是天地常態。   鏡花水月山高入雲,建築卻都多在山腰。隻後山一條鮮為人知的小路通往山頂。   洛笙此時正坐在一塊平滑的巨石上,屈著腿搭上一條胳膊,遠遠看著朝陽和雲海。   山頂的風比別處大些,吹動她白衣翩翩,吹動她長發飄飄。   雲翻雲湧,天邊將將泛起魚肚白。   遠處,紅日剛冒出一點點尖。   身後傳來輕微腳步聲,洛笙偏頭去看。   出乎意料,雖是仙門地界,來的卻是鏡花水月的客人。   沈一墨停在她身側幾步遠,也去看遠處的餘暉:“這山頭……我有許多年不曾來了。”   “千年歲月不曾平山海。”洛笙抬頭看他一眼,“如何?”   從死亡穀回山後,她捋清楚已知的所有消息,總覺得正殿地下密室裡的那些藏書關係重大,便傳訊給了沈一墨。   這一千年的間隙她錯過許多,那些類似於傳記的話本也不知幾分真假。   沈一墨在密室中待了好些天,這會兒終於將藏書瀏覽了遍。   “也不等我的眼睛歇一歇……其中所載多為事實。”沈一墨麵上看不出情緒,“看來這位滿湖雲的沐長老不僅並非凡人,平素還頗有空閑。”   洛笙默然。   “他是什麼身份尚未可知——死亡穀那個既說了‘奉陪不起’,我倒是有幾分興趣。”沈一墨嘴角一揚,抬手抱臂看熱鬧似的,“隻是如今你身在鏡花水月,暗中又有多方不明的勢力——什麼打算?”   洛笙一眨眼,長嘆出一口氣:“暗夜塚常年行於暗夜,秋波鑾目的尚不明確……那所謂的滿湖雲長老是他十多年的師父……為今之計隻剩下將計就計。”   “又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沈一墨一挑眉,“聽聞前幾日流蔬閣一場大火……倘若你連自己都不能保全,又如何保全仙門?”   “我從未想過要保全仙門。”洛笙站起身來,拍拍手上沾到的灰塵。   沈一墨意料之外,眼中多出幾分錯愕的情緒來。   洛笙這才將視線移向他:“你以為那日流蔬閣的火是如何燒起來的——我飲下的菊花酒中被放了化功散。”   沈一墨聞言眉間一蹙,整個人嚴肅幾分:“化功散?那你——”   “半成品而已。”洛笙輕飄飄接他一句,嘴角一揚自嘲笑笑,“若是折在一介布衣手裡,傳出去也是笑話。”   “說起這個——那南安稻巷的潑皮頭子下山後被人養在了一處荒廢的廟裡。”沈一墨垂眸,“她往日裡待人也算不得好,眼下武功盡失、修為盡廢,與常人無異。怕是餘生不好過了。”   洛笙閉了閉眼不作惋惜:“她能在街上隨便抓個外鄉姑娘回稻巷,怎就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落得那樣的下場?就連她的親妹妹——從前得她好處能在流蔬閣做做閑活兒,如今知曉留在南安隻剩下受苦,竟舍了她去別處另謀生路。”   她又抬眼去看遠處漸升的朝陽:“人吶——終究還是自私的。”   沈一墨垂眸思考片刻,再看她時麵色有些嚴肅:“這便是你不打算保全仙門的理由?”   洛笙搖了搖頭:“白欣恬隻是將刀遞給了白欣巧,在刀刃上喂毒的另有人在。”   沈一墨意料之外:“還有什麼人?”   洛笙沉默了半晌,才輕輕應了他。   “我不知……”   她又無力補充一句:“白欣巧矢口否認在酒中放過別的藥,卻又擔保了並無旁人碰過那酒。”   這下換沈一墨沉默許久。   他看見腳下雲潮翻湧,看見天邊的金色的光躍過雲層而來,又看看一旁迎風而立的白衣人。   “你真有把握等到他回來嗎?”   沈一墨忽的問了一句。   洛笙意料之外,下意識看向他。   “你不了解這一千年人間變化、也不了解背後暗潮湧動——”   沈一墨將話補全:“真的有把握等到他恢復記憶和法力、回到鬼界那高高在上的地位嗎?”   洛笙舒出一口氣:“等不到也無妨。”   她看著遠處東升的初陽,閉了閉眼感受那一絲絲映在臉上的暖意:“隻要那一天會來,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我等不到也無妨。”   “世人隻知鬼界有個少帝名為羅剎——”洛笙再睜眼時眼裡帶著幾分惋惜,“卻不知鬼界的少帝分明本該是他。”   沈一墨一愣。   洛笙又道:“我從來都不是要他這輩子茍活於世。”   “我要他瀟灑肆意、明媚張揚。”   “我要他不拘世俗、不改初心。”   “我要他重回頂峰、神明景仰。”   “我要他還是那個說一不二的天之驕子。”   “我要這一千年歲月虧欠他的——通通連本帶利地還給他。”   她說得並不擲地有聲,卻每一個字都落在沈一墨耳裡,踏踏實實地落在他心上。   遠處朝陽已升,洛笙又補上一句。   “我素來不信奉眾生平等——”   “既要來蹚這灘渾水,那麼人間在後——他在前。”   沈一墨微微一怔,繼而輕聲笑了,拍了拍手道:“好一個‘人間在後他在前’——原來六界之中還有你這樣的神明。”   洛笙不理他打趣,轉身往山下走:“我既已打算將計就計,仙門再有何事都與你無關。隻是——”   她頓了頓,眸子沉了沉,又很快變了神情掩飾過去:“若是我等不到他回來,之後……便交給你了。”   沈一墨不知她究竟有何打算,聽聞這一句卻覺得不是滋味。   他目送著洛笙自小路而下不見蹤影,許久才輕聲自語一句。   “怎麼我比你們在人間多待了這麼些年,也沒學來凡人情深義重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