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六,諸事不宜。 兩日過去,尹藥子罪名實為嫁禍的消息已在鏡花水月傳開。 隻是仙門子弟多不知她如今已不在山上。 不少弟子念在多年情分還有這幾日以來的錯怪想去給尹藥子道個歉。 還有傳言說尹藥子被安置在掌門二徒所住的風雨殿。 不少弟子聚在後山,最後都被亂羽一句話攔下。 他借了洛舒顏“掌門弟子”的威風,通知了一律不許看望尹藥子。 從他自懷柟鋪回來,到範初冬帶尹藥子下山,其中時間連半日都沒有。 他記得曾在劍場上聽到的話。 說得好聽是同仇敵愾,實際上卻又不分青紅皂白。 他記得那時候仙子手中暗暗握了拳。 聰明如亂羽,自然知曉原因——鏡花水月好歹第一仙門,弟子竟也有不少盲目跟風的。 亂羽輕嘆。 他明白這些弟子此時想要道歉的原因——一個個都是自以為道了歉,就算沒有參與過風言風語的謠傳。 這個看起來像是贖罪的機會,亂羽並不樂意給。 雖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可此事牽扯上信譽與性命。 都是年紀不小的人,哪裡有一句“不知事”就能掩蓋作為的說法。 尋常人哪裡猜得到他的心思,隻得怏怏作罷,轉身繼續自己的修習。 九月到了末尾,這第一仙門也慢慢入了冬季,這時候草木枯黃,百花凋零。 偏殿裡前幾日都是幾位少俠商議對策,這兩日卻有了笙姑娘坐鎮。 門外依然圍了不少竊竊私語的弟子。隻可惜偏殿被設下結界,“閑人勿擾”的意思很是明顯。 亂羽避開了眾人,拿著封遠方來的傳書,在眾目睽睽之下進了那結界。 洛笙此時坐在那長桌前,麵前攤了許多山下來的委托和書信。她似乎遇到了什麼煩心事,見有人來才將手從眉心放下。 亂羽自然看在眼裡:“我這封信來得不是時候,又要讓姑娘頭疼了——不若我燒了它,日後若是有人問起就說沒有這事?” 洛笙被他逗得一樂,搖搖頭問:“什麼事?” “張知澍被安懷愁扣下了。” 亂羽將那信遞給她:“這事本就是我們的疏忽——做長輩的,忽的聽聞家中小輩死訊,無論如何也是要刨根問底的,更何況安冰嫿是安懷愁獨生的女兒……” 洛笙接了那信,卻覺得他話未說盡,抬眼也不言語,隻等著他的後文。 “一條人命,撇開這事情棘手不談,我自是覺著惋惜的。可……”亂羽頓了頓,才繼續道,“我背後有南安楓庭撐腰,若是我去一趟也能夠全身而退……眼下張知澍被扣下,保不齊你欠談知節的人情又得多一份。” 他開口聲音很輕,語氣也比平時緩和許多。沒有問責,卻帶著絲絲縷縷的埋怨。 “分明欠我的人情是不必還的……” 洛笙輕輕一眨眼,抬眼看向他:“我聽山上傳聞——安冰嫿對你有情。” 亂羽一時怔住,再開口時多了些不自在:“略有耳聞——但我一直以為隻是萍水相逢、點頭之交……” 他話說到最後聲音漸小,似乎有些底氣不足。 洛笙仍是微微仰臉看著他,也不言語,隻是嘴角帶著一點點打趣的弧度。 亂羽麵色稍稍嚴肅幾分:“從前我隻覺得傳言不必理會,過著自己的日子,也少會與她打個照麵。眼下這樣的事……怕是毫不相識也會嘆一句可惜,更別提我也算與她有些交情。可一廂情願終究隻是一個人的情緒,我雖惋惜生命逝去,卻並不能感同身受地傷心一次。” 洛笙眸子一動。 雖然惋惜,卻並不傷心。 她倒是沒料到亂羽竟會因為一句“對你有情”同她解釋這麼多。 “你不是想去何求穀嗎?” 洛笙舒出一口氣,下了什麼決心。 “即刻啟程——帶著晚霜菊和陽臺蘭弟子,也算代表仙門送她最後一程。” 她一句“即刻啟程”,亂羽再如何不情願也隻能回去召集仙門女修。 鏡花水月距離何求穀路程不算很遠,隻是仙門女修雖少卻也有百餘,如今一同遠赴何求穀,自然是要整整齊齊地登門。 雖然亂羽從來也不計較何時登門這樣的禮數,可如今他是替洛笙去走這一趟,代表著仙門對安冰嫿一事的態度,自然是早些去的好。 於是午時剛過,亂羽便已經在劍場前清點人數了。 隻是這活兒也輪不到他。 那小少年剛收拾了行囊準備著要送唐星翼回東陵,卻忽的聽聞他亂哥也要下山,便放下手頭的事自告奮勇地趕來說是要踐行,這會兒正在人群中和一眾女修嘻嘻哈哈地清點人數。 他雖貪玩,正事卻是不會馬虎的。 因而亂羽偷了閑,這時站在劍場前的臺階上,側身看著偏殿緊閉的大門。 他的仙子近來忙著回各地來的信件,該是沒空送送他的。 若是這些擔子能丟給葉飲溪就好了。 洛舒顏是不該被困在這樣冷冰冰的殿宇裡的。 他正想著,餘光卻見一抹清新脫俗的白到了近前。 洛笙垂眸,往他手中塞了個護身符:“無論如何,此番你是去給個交代的,別反將人惹惱了。安懷愁算來是長輩,又經歷了喪女之痛,若是說了什麼拂麵子的話,你便也忍忍……” 亂羽點點頭表示知曉,隨即將那符收進懷裡:“姑娘何時也信這些了?” “安懷愁是什麼樣的人,我即便沒打過交道也有所耳聞,你身後雖有南安楓庭,此番他卻並不會賣你麵子。”洛笙輕輕一嘆,又補上一句,“這符隻是托你替我保管,要還的。” “小氣。”亂羽把臉一揚,“一個平安符而已——待此事塵埃落定,我去天底下最靈驗的寺廟給你求一個來——可還有什麼想要的?” 洛笙不與他爭辯,隻伸手替他理一理衣襟,眸子裡隻有如水柔情:“所求不多,唯君平安。” 亂羽難得聽聞仙子表露心跡,一時間步子也邁不動。 她抬手的動作那樣自然,就好像凡間的妻子送別丈夫遠行。 亂羽隻覺得心頭一暖,好像有什麼情緒要湧出來,可礙於大庭廣眾之下顧及洛笙名聲,也不好說什麼話來接,張張口最終化作笑意。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亂哥!”孫慕清笑嘻嘻喚回他的思緒,“除去晚霜菊十一位、陽臺蘭八位這幾日請辭下了山,餘下的都在這兒了。” 亂羽點點頭,視線又移向洛笙。 “待此事了結,在下有件禮要贈與姑娘——屆時還望姑娘收下。” 午後的陽光映在少年人的臉上,張揚得連前額的幾縷碎發都像在泛著光。 洛笙眨眨眼,還未來得及做出回應,眼前人已拋了那長劍斬浪。 亂羽眉間洋溢著喜悅,還未分別就已經在期待著重逢。 “啟程——” 劍場上一眾女修聞聲紛紛停下了交頭接耳,召出靈劍齊齊躍上。 洛笙仰臉看著陽光下漫天飛劍靈光流轉,目送著一行人變作天邊鷗鷺大小,遠飛至天邊不見。 孫慕清回過神來,朝洛笙一個揖禮。 “笙姑娘,這幾日山下送來不少求助帖,說是不少村子鬧了蝗災水患,眼下連衣食都成問題,更別提官家要征的賦稅……” 小少年眉間微蹙,神情比往日更多幾分嚴肅:“仙門出了這樣大的事,還有餘力同往年一般下山賑災嗎?” 洛笙垂眸思考片刻,安撫他道:“我知你一路走來的不易,也理解你一片赤誠之心。你且將唐少俠護送至東陵,賑災一事我自會安排。” 孫慕清心無城府,喜怒都表現在臉上,聽了這話自然是喜上眉梢,胡亂作了個揖便告了辭。 洛笙心想這小少年長久以來也不過是因為跟在亂羽身邊才被掩蓋了鋒芒,若是換了別人想來也能大放異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