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無聲(1 / 1)

小山河的夜是漫長的,展南雄的夜是漫長,白衣男子的夜是漫長的,世間凡思重的人夜都是漫長的。   白衣男子坐在燈下擦著自己的劍,思索道:“如今,那個孩子是否還活著?”他身上的傷勢在郎中的照料下恢復的很快,十天半月過去他的內傷已經恢復七八,他顯得有些坐不住,眼睛總是看向屋子外麵的大梧桐樹。劍客的劍就是命,若想活得比別人燦爛,命就應該硬,所以他殺過很多人,但依然活得很好。   一條黑影,忽而高,忽而低,時而急縱,時而輕掠,穿梭於山石草木亂花密葉之間,身法輕靈如燕向著會君山上清修觀後山襲去,輕功之高令人嘆為觀止。黑影一踏上山頂在暗處掃視一圈就走到一處沒有點燈但有人看門的房子前,倏忽而出打倒兩個看門人,輕輕推門而入,進這樣的屋子對於江湖人來說應當會防範的,可他卻絲毫沒有在意,站在屋內借著月光看到床上躺著一個小童,此小童正是小山河。   小山河半睡半醒之間一點沒有察覺有人來到自己的屋子裡,然後便聽見屋頂上有人喊道:“朋友從何處來?”   小山河也被驚醒,然後睜眼發現屋內站著一個黑衣人不覺一驚,他有氣無力地問道:“你......又是......誰?”   黑衣人未搭話又從房門走出去,關上門,施展輕功縱身上了屋頂站定,開口道:“閣下就是展飛鏢局玉珠神算珠璣子?”   珠璣子道:“閣下能找到這裡看來是下了功夫,還能認得在下想來閣下非尋常之人,不知道肯賞光移步正堂小酌一杯?”   黑衣人道:“喝酒就免了,在下倒有一事想請教。”   珠璣子心中疑惑麵上卻平靜如水道:“閣下但講無妨。”   黑衣人道:“近來的命案可都是一人造成的?”   珠璣子回道:“多半是的。”   黑衣人道:“據在下所知先生尋找兇手無果。”   珠璣子道:“倒是一絲線索也還沒有。”   黑衣人道:“在下也沒有找到兇手在哪裡。”   珠璣子道:“哦?閣下也與白衣人有仇?”   黑衣人道:“無仇,但是殺人犯法。”   珠璣子道:“閣下莫不是在與在下打官腔?”   黑衣人道:“你認為不妥?”   珠璣子道:“在下是江湖人,做事自然按的是江湖規矩,有怨報怨,有仇報仇,殺人償命,欠債還錢。”   黑衣人道:“江湖嗎?朝廷也是江湖的一角,這一角足以管整片江湖。”   珠璣子笑道:“閣下說得在理,不過冤有頭債有主,這件事情就不麻煩官老爺了。”   黑衣人道:“這件事情他們官老爺還非管不可。”   珠璣子輕聲笑了笑默然無語。   兩人站在屋脊上,都看向遠方,似乎這樣才能展現自己掌握局勢的自信風采。彼此二人都沒有看著對方,但二人在交談的時候又都防範著彼此。   黑衣人道:“不要太不將王法放在眼裡。”   珠璣子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黑衣人道:“先生是位聰明人,希望不會做錯事。”   珠璣子道:“那要在下怎麼做?”   黑衣人道:“我聽說貴鏢局聲勢很大,想必抓個人也不是難事。”   珠璣子道:“討賬的本事還是有的。”   黑衣人道:“我本想按江湖規矩做事,但是此事不允,所以先生討來的賬我們得分一分。”   珠璣子笑道:“我如果殺了閣下的親人,欠了閣下的債,閣下該怎麼做?”   黑衣人道:“償命還債。”   珠璣子道:“那閣下討來的賬還有再分出去的道理嗎?”   黑衣人道:“你能保證你可以收回來賬?”   珠璣子道:“那是自然。”   黑衣人道:“這筆賬你隻能收本錢但是利息必須要分出來。”   珠璣子道:“討賬的人討回利息沒錯吧。”   黑衣人道:“自然沒錯,但是先生若不雙手奉上利息,以後要麵對的事情還請先生提前做好準備。”   珠璣子道:“這樣的買賣對在下來說可是一點也不劃算。”   黑衣人道:“有時候蝕本的買賣該做還是要做的。”   珠璣子道:“閣下難道不懂江湖規矩。”   當反問成為一種陳述的時候,其中所夾雜著的就是一種對問題的認定。   黑衣人道:“江湖規矩也未必是江湖說了算,希望先生不要做錯事。”   珠璣子道:“這對江湖人來說並不公平。”   黑衣人道:“要公平嘛,貴鏢局立足江湖可也是憑著‘公平’二字?”   珠璣子道:“至少不會像閣下如此這般強買強賣不說還要高抬貨值。”   黑衣人道:“我不是來跟先生談條件的,先生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還望先生三思。”   珠璣子道:“口口聲聲說著施仁政,惠民心,閣下卻還是要做這樣的買賣。”   黑衣人道:“有些事情可以,但是有些事情另當別論。”   珠璣子道:“如何另當別論?”   黑衣人道:“我的規矩沒有辦法行走在天下光明之處,所以先生在提問前定要三思。”   珠璣子沉默片刻笑道:“明月如珠,取之會佳客,少一杯美酒豈不遺憾。”   黑衣人道:“珠已很美,何必美酒。”   珠璣子道:“痛快,無酒勝有酒。”   黑衣人道:“酒不醉人人自醉,先生就此別過。”   輕描淡寫幾句話,話鋒之間的較量也不在比拚武功之下。黑衣人言盡一縱身向下掠去,忽然暗中閃身出來一人截住黑衣人的去路,舉掌便向黑衣人攻去,黑衣人運起內力硬接一掌,二人各向後退去。黑衣人換了個方向一閃身又沒了蹤影。   珠璣子苦笑道:“武功那麼高放著兇手不抓反而來找我們,到底是官老爺算盤打的響。”   珠璣子來到展南雄身旁。   展南雄問道:“武功不錯,我二人若不用全力恐難留得住他,可知是何人?”   珠璣子道:“一夥兒比我們還會打算盤的人。”   展南雄看著珠璣子,珠璣子頓了頓道:“我們被人盯上了,官殺不得,還要送他們個好名聲。”   展南雄道:“如此說來官府不但不想出力氣還想要人了。”   珠璣子笑道:“正是如此。”   展南雄自言自語道:“此地府寺真有如此大的能耐?”接著道:“看來是我們小瞧他們了。人還沒找到此事先放一放。”   珠璣子道:“可見武功高並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方法。”   展南雄道:“武功高的確不能解決所有問題。”   小山河趴在窗戶下麵偷聽他們的對話,心想道:“這些人一個個都如此厲害,尤其是這個叫展南雄的人對我下手更是絲毫不留情麵,那公子怕是得罪錯了人還連累了我。”   白衣男子依舊擦著劍,此時院中的梧桐樹上窸窣作響,白衣男子反手一劍刺出,劍指黑暗之處,道:“來者可願現身?”   鼓掌聲傳來,在黑暗中走出一黑衣人來,黑衣人道:“公子好耳力。”   白衣男子道:“若非閣下有意讓在下聽到,在下也不能如此輕鬆知道閣下的到來,不知在下可是閣下的仇家?”   黑衣人笑了笑道:“與公子無仇無怨。”   白衣男子道:“那找在下何事?”   黑衣人道:“在下為找公子可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公子藏得不可謂不深。”   白衣男子道:“在下從未藏過。”   黑衣熱道:“公子膽識過人,令在下佩服。”   白衣男子道:“何足道哉,不知閣下找在下所為何事?”   黑衣人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白。”   白衣男子道:“閣下請講。”   黑衣人道:“公子是喜歡殺人還是以殺人為樂?”   白衣男子道:“既不喜歡也不以此為樂。”   黑衣人道:“那公子殺人又為哪般?”   白衣男子道:“世道對很多人來說是不公平的。”   黑衣人道:“這很難改變。”然後在白衣男子對麵坐下來道:“天下之變又豈能是公子一人之力就可改變的?”   白衣男子道:“所以有些人不應該活著。”   黑衣人笑道:“這句話有理在下倒是很贊成。”   白衣男子道:“無理就是有理,有理有時就是無理。我的道理於他人而言未必是有理的。”   黑衣人道:“有理,為何閣下不找一個於自己於他人都有理的道理?”   白衣男子道:“閣下就是為了這樣的道理來找我?”   黑衣人撫掌笑道:“與公子共事想必一定很愉快。”   白衣男子道:“在下未必愉快。”   黑衣人道:“閣下都沒有聽一下條件,怎會覺得不愉快。”   白衣男子道:“條件有多優渥?”   黑衣人道:“殺人可以不用承擔任何後果。”   白衣男子道:“閣下是黑道上的人。”   黑衣人道:“為何是黑道?”   白衣男子道:“白道上的人還不會如此肆無忌憚的說出這樣的話。”   黑衣人手指輕輕扣著桌麵笑道:“其實黑白兩道沒有分別。黑道殺人無影無蹤,白道殺人深藏不露,兩者能有多少分別?”   白衣男子道:“閣下殺人的原因又是為哪般?”   黑衣人站起身來走到窗邊雙手背後盯著屋外的大梧桐,道:“在下自幼被訓練出來就是殺人,若要找一個不殺人的理由在下找不到。”   白衣男子道:“所以閣下有千千萬萬條殺人的理由。”   黑衣人道:“這就是在下來找公子的原因。”   白衣男子靜靜地擦著自己的劍。   黑衣人道:“公子可是在考慮這個條件?”   白衣男子道:“聽閣下的口吻倒像是殺手。”   黑衣人轉過身來,一柄長劍指向他,他緩緩答道:“不知道公子與這裡的郎中、小兒交情如何。”   白衣男子轉厲道:“你動他們我就動你。”   黑衣人道:“公子若動我一根毫毛就有人動他們。”   白衣男子劍已入鞘,黑衣人又坐了下來,道:“公子思考得如何?”   白衣男子道:“在下沒有了解過殺手。”   黑衣人道:“我誠邀公子加入殺手門。”   白衣男子道:“如此一來殺人的確不會害怕有人會報復了。”   黑衣人道:“殺手門為公子撐腰自然不用害怕。”   白衣男子道:“多謝閣下好意,在下的劍下自有定論。”   黑衣人道:“公子心裡的江湖恐怕是很難實現的,說白了與夢何異。”   白衣男子道:“人總是要有夢的,哪怕再短暫的也好。”   黑衣人道:“公子的心境不由得不讓在下贊嘆,渺小的夢想也是夢想,隻是公子為了一場虛幻不切實際的夢想活一生實在是太遺憾了。”   白衣男子道:“隻要血還流就算幻想又如何。”   黑衣人點點頭道:“公子的決心可敬,隻是沒有活在公子心裡的人太多你殺不完的。”   白衣男子沒有搭話,黑衣人道:“今夜你殺了我,可是外麵還有數不清的我,公子殺的完?”   白衣男子道:“無論對錯都要走一遭。”   黑衣人道:“路是錯的,結果不也是錯的嘛。”   白衣男子道:“路是錯的,結果還重要嗎?”   黑衣人細細琢磨白衣男子的這句話,道:“恕在下愚昧,不太明白公子的這句話。”   白衣男子等待黎明,桌上的菜是涼的,酒也是涼的,血是滾燙的,滾燙的血煨不熱他誓死踐行的道,他何曾不迷茫?人生短暫,他如何沒有擔憂過自己的能力;人生漫長,他又如何沒有擔憂過自己的能力。他會在自己的世界裡找借口用一番豪言壯語填補內心的空虛。往事回首,歷歷在目,他的人生千瘡百孔,滿目瘡痍,他不在乎,沉思片刻道:“殺該殺之人是在下的道理而不是別人的道理。”   黑衣人道:“公子想憑一己之力改變一個世道太難。公子可曾想過究竟為何世上會存有這樣的局麵?不如隨波逐流。”思考片刻接著道:“本該活著的人死了,不該活著的人偏偏活著,可是誰該活著誰不該活著誰知道?沒有人知道。人不是憑空造出來的,他是善是惡,是好是壞,是窮是富,是君子是小人都有存在的意義。這是天理,豈非人力所能為。”   白衣男子道:“夢一場,又何妨?”   黑衣人道:“公子的執念當真堅若磐石。”黑衣人向門外走去,道:“公子到頭來終究是一場空。”   白衣男子道:“何為空,何為不空?在下的劍已經留下了劍痕。”   黑衣人苦笑兩聲接著似對自己低語道:“公子的空與不空在下尚不能給你答案,因為我何嘗不也是做夢之人。”於是道:“外麵的風雲皆為公子,希望公子可以活下去。”   黑衣人的身影消失在冥冥的黑暗之中,白衣男子心中泛不起一絲漣漪,靜靜地看著桌子上的那柄木劍和桌子上的那本記載武功的書。   天大亮,白衣男子駕著車出門,郎中攔住他道:“公子,你的傷並為完全復愈,這麼早就要離開?”   白衣男子道:“先生救命之恩在下無以為報,隻願先生莫要向外人提起在下,以免遭殺身之禍。”   郎中、小藥童看著白衣男子駕車離去,小藥童道:“師傅,他這是什麼意思?”   郎中道:“你怕不怕死?”   小藥童點點頭,郎中笑著道:“那就一定要管好自己的嘴巴,否則就會變成大頭鬼。”   小藥童聽後趕緊點點頭,郎中看著小藥童可愛的模樣爽朗一笑。   白衣男子駕車踏入城中,展南雄的眼線已經盯上了他,巡邏的官差也盯上了他,展南雄的眼線不敢妄動,官差已經來到他的身邊道:“公子哪裡人要到哪裡去?”   白衣男子下了車道:“官差大哥,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我是來賣酒的。”   官差冷哼一聲道:“賣酒的?來人,押下。”   官差帶著白衣男子和他的車來到府寺門前,一行人走進府寺,府寺大人看著白衣男子厲聲道:“你還敢回來?”   白衣男子道:“大人一直在尋我?”   府寺大人道:“你終於露麵了,本府寺沒有白費心力。”   白衣男子道:“被你們抓住情非得已,不過在下不是來投案的。”   府寺大人道:“你不是來投......”“案”字還未說出口,寒光一閃,一襲白衣徑直向他襲來,眾官差緊繃心弦手握長刀卻是沒反應過來,刀尖入喉,一點血絲,府寺大人眼中慢慢失去了光澤。   官差們紛紛拔刀撲上去,白衣男子刀鋒一轉,一刀劃破沖上來的官差的喉嚨,腳下不停地換著方位,身形似穿針引線,避開一柄柄砍向他的刀鋒,手中的刀被送向官差們的喉嚨,一場戰鬥下來沒有聽到一聲刀與刀撞擊的聲音,白衣男子輕輕一甩手中的刀,地上赫然出現一條血線,棄刀在地走出府寺。   白衣男子從裡麵走出守門的官差一臉詫異地盯著他,白衣男子駕著車向遠處走去,這時從遠處走來一人手中遞給白衣男子一張字條,上麵寫著“殺人者,人恒殺之。不知君是否友好友一位,如今受在下之邀為座上賓。會君山上清修觀後山,靜盼君來。若非君之好友,勿來,請君引頸受戮。”   白衣男子將紙條隨手丟棄,駕車向遠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