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府一片祥和景象,兄友弟恭,主仆相敬,師徒有親,實乃淳樸的一家人。 童先生將慕氏三兄弟帶來的東西一一記錄在賬冊上,一邊寫一邊說道:“家主還要過目,三位公子將財物來歷統統注明。” 慕百川道:“我先來寫。” 慕昕生道:“師傅此時應該正在向庫房走來。” 慕海佑道:“師傅總是在我們鍍金手的時候等著我們歸來。” 三人很快落筆成錄,走出庫房門,說說笑笑睡覺去了,紛紛說明日要大睡一場。三人走後不久一位氣度非凡,神采奕奕,風采照人的中年男子出現在庫房門外,此人正是慕千洪,他推門而入。 童先生恭敬道:“家主......” 慕千洪和藹有禮道:“童先生辛苦了。” 童先生笑道:“三位公子已經將所獲之物悉數記錄在冊。” 慕千洪取過賬本查閱一番後道:“海佑果然會挑東西,取不到銀子也不能撿值錢之物他就揀不值錢的東西帶回來,結果他就帶回一本書。” 童先生談起慕海佑就笑不閉口道:“三公子心思活躍我們也猜不透他是怎麼想的。” 慕千洪道:“今夜百川、昕笙收獲倒不錯。” 他放下賬本拿著慕海佑盜來的那本《碧空吟》隨意翻看著道:“時候不早了先生也快去休息吧。” 童先生應了一聲走出房門回自己的房間去了。 童先生走出門後,慕千洪坐在火燭旁看著書忽然皺起了眉頭思索道:“沒想到此書有些意思,像是一本記載內功口訣的書。” 他粗略翻了翻始終看不出個所以然,心想道:“此書的確是記錄了一套內功心法的口訣,但是口訣之意晦澀難懂,我一時竟還參詳不透。不過大體觀之有太多不合常理的地方,但凡內功修煉雖方式不同可也不外乎由內而修,怎麼它竟是由外而修。就算內功修煉到登峰造極也不過化形於外,用之卻也極耗內力,此書怎麼說‘氣宇化形,久練為剛,成形大勢,即用即取’這般輕巧。” 他將書帶回房間,細細琢磨後搖頭笑道:“一派胡言,完全不通,如此練下去若非經脈盡毀也絕對武功盡廢,再者走火入魔,生不如死,此與邪功何異?”然後將書放到一旁不再理會。 當夜,歸暮遲、汪為義二人睡不著覺燃著燈燭在屋子裡閑聊。方才歸暮遲洗了洗澡,汪為義給他上了藥。歸暮遲身上的傷口處頓覺清涼舒爽,心情愉悅道:“真舒服,如果知道敷這藥如此舒服我就多捱兩下也無妨。” 汪為義不無苦笑道:“我看你這兩下子也沒有白捱。你小子真是記吃不記打,不過倒挺對我的脾氣。” 歸暮遲趴在床上,汪為義端著果盤一塊一塊的送到歸暮遲嘴邊,歸暮遲道:“我自己來就好了。” 汪為義勸道:“你還是趴著吧,本公子也就會喂你這一回。” 歸暮遲尷尬笑道:“一回就夠不好意思的了,怎麼還能有下一回。” 汪為義道:“我問你,你小小年紀不在家裡安安分分待著,怎麼惹上了我們舉花樓的樓主?” 歸暮遲愁眉苦臉道:“這就說來話長了,長話短說也說不完......” 汪為義微微一笑道:“那就別說了,我說你家人呢?” 歸暮遲道:“我也不知道我師傅跑哪兒去了,家裡就我一個人了,不過還有五爺照顧我。” 汪為義道:“你師傅不管你了嗎?” 歸暮遲道:“他......誰知道?不過我五爺管我。但是我就想走出來玩兒一玩兒,長長見識。” 汪為義又送出一塊水果到歸暮遲嘴邊道:“想長見識就看書啊,書上的見識學不完的。” 歸暮遲咀嚼著水果道:“讀書也不過是為了走路,那不如真正用心去體會來的實在。” 汪為義看著歸暮遲的後背笑道:“確實更實在......” 歸暮遲當然知道汪為義話語中的意思,發窘地笑道:“這是意外,主要是咱本事不濟,偏偏又災禍連連,我也沒辦法。” 汪為義點點頭道:“老實點兒不就好了。那你體會到多少?” 歸暮遲苦惱道:“我才不會無事生非嘞。體會還真沒體會到多少,不過挨揍卻被揍了好幾頓。從小到大師傅都沒有打過我一下,可是自從出家門一來,好像四處碰壁,莫名其妙地麻煩跟長了退似的找上自己。” 汪為義笑道:“你可真有意思,你不害怕?” 歸暮遲無奈道:“怎麼不怕,簡直怕得要命。不過我好像就是記吃不記打,好了傷疤忘了疼,然後再接著往前走......” 汪為義道:“你可是連小命都要丟了的,還敢一個人滴溜溜亂跑亂逛。” 歸暮遲道:“拳腳無眼,有些人打起架來不要命,挨揍可疼了,我還怕死怕得要命,不然怎會尿了褲子,但是當後來又遇難成祥,轉危為安的時候,又覺得太不可思議,這種感覺我說不出來,我師傅教我讀過的書裡也沒有這種感覺。” 汪為義好奇地問道:“你挨揍的時候沒有反抗?” 歸暮遲苦笑道:“反抗過了,可是不是敵眾我寡,就是敵強我弱反抗不過。” 汪為義道:“那以後可得長記性。隻要碰上危險的事情能跑就跑,千萬別遲疑。” 歸暮遲道:“我也想跑來著,但是沒跑過人家嘛。我師傅也說打不過就跑,遇強就跑不是丟人的事,可是我發現遇到強敵連跑都跑不過,凈等著挨揍。” 汪為義笑道:“有趣,有趣,你武功不濟事,打打不過,跑跑不過,真是難為你。” 歸暮遲嘆息一聲道:“你說這江湖怎麼是這個樣子,有些人做事怎麼不分青紅皂白......” 汪為義道:“你問我啊,我怎麼會知道,我打小就沒人敢欺負我。” 歸暮遲道:“我也是,可是就是最近這段時間老是受欺負。” 汪為義道:“有趣,有趣,你年紀不大經歷還頗豐嘞。” 歸暮遲疑惑道:“為義,你為何聽到我會挨打的事就說有趣?” 汪為義道:“因為......我在想象你當時跟人周旋的樣子,你的神情,你的心情反正我是沒體會過,所以覺得有趣。” 歸暮遲道:“我看你才真有趣,挨打還想體會,你是不是無懼無畏慣了把皮給慣癢癢了。” 汪為義笑道:“有趣,有趣,你可知道你在我眼裡有多有趣嗎?” 歸暮遲道:“你覺得我有趣可能是因為我見慣了外麵的事情,瞧見了很多江湖人,記住了好多江湖話,然後說給你聽你就覺得分外有趣。” 汪為義道:“是這麼個道理,不過你人就很有意思。哎,暮遲,你長大了想乾嗎?總不能虛生浪死一輩子吧。” 歸暮遲撓著腦袋道:“害,我這可真沒想過,不過還能乾嗎?” 汪為義道:“你就不想讀書考取仕途?在官場上一展雄心?或說在江湖上創造一番事業揚名立萬?” 歸暮遲道:“仕途之路我師傅不太喜歡讓我走,他時常對我說做人不正尚可無詬病,為官不正到可真名揚千古。至於揚名立萬?我沒挨揍之前我覺得揚名立萬很容易。” 汪為義迫不及待地追問道:“那挨揍之後你的心思就變了?” 歸暮遲一副生無可戀的模樣道:“挨揍後感覺真疼。還有啊,這一點小路走下來就這麼多波折,我真不敢想象以後的路怎麼走,我就覺得我要是不背個天下第一倒黴鬼的名號就已經是可喜可賀之事。” 汪為義被歸暮遲逗的開懷大笑,說道:“你可真有意思,不過我認為你這倒黴催的小鬼命才真好。” 歸暮遲吃著水果笑道:“跟你比起來差的遠,說實在的確實也不差。哎,對了,你長大了想乾嗎?” 汪為義道:“我義父想讓我讀書考取仕途當大官。” 歸暮遲道:“當大官好啊,身穿官袍人人敬畏。” 汪為義道:“可是我曾經親眼看到當官的見了我義父低頭哈腰的樣子我就難受。” 歸暮遲道:“為何?” 汪為義道:“說不清楚。” 歸暮遲嘆息一聲道:“你就算不當官也可以食無憂,衣無慮。我長大了能乾什麼?釀釀酒賣賣酒?” 汪為義道:“來再吃口水果降降心火。” 歸暮遲嘴裡嚼著水果道:“真甜......我們是不是以後就是朋友了。” 汪為義道:“那是當然,以後誰敢欺負你我幫你。” 歸暮遲道:“這倒不用,書上說的好知音難覓,我倒覺得是不請自來。” 汪為義道:“說來也奇怪,要不是我今日待在窗邊發呆,你呀,小命都沒有了。” 歸暮遲道:“所以說知音難覓,不請自來。” 汪為義思索著說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隻要一錯過,以後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所以知音難求,但是我沒有錯過出手救下了你,而且成為了朋友所以就是不請自來。” 歸暮遲道:“你真是妙解生花啊,不過意思差不多。” 汪為義道:“你是不是有書中說的‘春風江上路,不覺到君家’的感覺?” 歸暮遲道:“正是,正是,就是稍微疼了點兒。” 汪為義笑道:“你這可不是春風和煦,那是呼呼刮的冷風把你吹來的。” 歸暮遲笑道:“你說的還真不錯。” 汪為義笑道:“時至今日我才覺得生活稍有些趣味。” 歸暮遲道:“你要想有趣何不跟著我一起去看山看水。” 汪為義道:“你我二人虎牢相識亦是天緣奇遇,可是......主要是我離不開這裡......” 歸暮遲惋惜道:“可是我還是得走。” 汪為義放下果盤問道:“你要去哪兒?” 歸暮遲道:“我跟楓姐姐說好了,我吃完飯後就要回客棧的,他們若見我沒有回去不知道會不會擔心。” 汪為義道:“楓姐姐?你的朋友想來也是個有意思的人。” 歸暮遲道:“意思是有的,而且她也很有趣,估計她也對你的脾氣。” 汪為義道:“看來我真成了井底之蛙。” 歸暮遲道:“這裡足夠大了,你怎麼是井蛙。可是我跟著師傅釀酒、賣酒在十裡長坡可是聽到不少有趣的江湖故事,每每聽此我都心向往之。” 汪為義驚慕道:“真這般有趣?” 歸暮遲道:“這……我也說不準,我現在也有些犯迷糊,我也不知道江湖上真正有趣的到底是什麼。” 汪為義道:“那你想回家嗎?” 歸暮遲道:“有時候想,有時候不想。我還想在到處轉悠轉悠,所以我不回去。” 汪為義道:“你是不是因為江湖有趣所以就想到處看看?還是想搞明白江湖趣味是什麼才不回家?” 歸暮遲道:“若要論起來先是有趣後來想知道為什麼有趣,不過我可沒想這麼多。” 汪為義道:“真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有決心膽識。” 歸暮遲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我是跟著師傅在十裡長坡長大的緣故。” 汪為義道:“這十裡長坡在哪裡?我怎麼沒聽說過?漢都的疆域圖上有標注嗎?” 歸暮遲道:“這……我也不清楚了,畢竟是小地方嘛。我就是有路就走,走到沒路了就繞道而行,不知不覺間就被凜冽的冷風刮來這裡了。” 汪為義笑道:“若非與你一番交流,我真不知道你小小年紀竟已經見過了這麼多世麵。” 歸暮遲道:“我師傅說過人活一世必當略賺小錢,安之一隅,浮雲看朝露,與萬民同活,我覺得區區一隅可困不住一個人的心。” 汪為義道:“我義父說過人活一世必當鳳鳴朝陽,龍躍雲津,處萬人之上,立不世之功,我覺得這等雄心可真是難為一個人了。” 歸暮遲道:“你義父的確了不起。” 汪為義道:“義父常常對我說繼往世絕學,創後世基業,我就納悶怎麼偏偏要讓我去做這麼難的事情,我年紀還這麼小。” 歸暮遲道:“本事有大有小,可英雄存誌不分年事嘛。” 汪為義道:“說的真是輕巧,做起來可就不容易嘍......” 歸暮遲道:“有這樣的義父你將來的路可真大得很吶。” 汪為義道:“要不你就別走了吧,陪著我好不好,你現在想走可是也走不了的。” 歸暮遲道:“你的救命之恩我無以為報,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但是若讓我就此困於此間那我還不如不出來。” 汪為義趴在床上沮喪道:“那你是還是要走的?可是你答應過我的......” 歸暮遲道:“我當你是朋友所以不想騙你,我會多陪你一段時間的。” 汪為義看著自己的手背道:“年紀輕輕為何會讓我有這麼多的煩心事?” 二人又聊了許久。歸暮遲支支吾吾已經再也說不出一句清醒的話來,塗上藥的舒服感,還有汪為義在身邊的陪伴,生死之間,福禍升沉起落,讓劫後餘生的他,感覺到一種自在愜意的放鬆舒適,心靜了,生命也就跟著靜了,世上的一切都是靜悄悄的,他趴著趴著盡入夢鄉與月同眠。 汪為義還在迷迷糊糊地講著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話,說道:“你心可真大......如果有一天......”聲音越來越小,慢慢也熬不住和衣而眠。 一覺醒來,兩個小孩兒精神飽滿。 歸暮遲笑逐顏開道:“為義,我身上的傷不疼了。” 汪為義道:“這藥可都是上好的外傷藥肯定管用。我去吩咐下人整點兒好吃的,如何?” 歸暮遲道:“為義……你今日能把我送出去嗎?我得想辦法見楓姐姐一麵。” 汪為義沉默片刻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你若走我豈能攔你,讓我想想辦法送你出去。”接著他繼續說道:“按規矩這個鐘點我已洗漱完事給義父請安了,你在這裡等著我,我一會兒給你帶些飯食過來。” 歸暮遲道:“你放心我還回來,那你先去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