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應對“精教人士”,鬱笛倒是有一些經驗。上個世界裡跟悖逆待的那段時間,她接觸過許多虔誠的信徒。 跟艾麥拉那種假教徒、真權力家不同,想跟這些虔誠信徒進行有效交流,乃至讓他們幫自己做事的話,就必須站在他們的角度來組織語言。 鬱笛揉了揉額頭。 麻煩死了。還是睡一覺,明天再說吧。 這一覺鬱笛睡得意外得好,連個夢都沒做。一睜眼,就看見一群大眼睛章魚圍在自己旁邊。她嚇得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周圍的烏魯被她的動作逗樂了,有的甚至偷偷伸出觸手來碰空氣箱。 鬱笛警惕地打量著他們。傳聲器還沒被安裝回來,她本就隻能辨認一些簡單的意思,像這樣隔著箱子聽不清,她完全不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褚靜揮開了那些試圖逗弄鬱笛的觸手,在鬱笛的視角看來,他就隻是懸浮在她麵前,什麼也沒做。鬱笛撓撓頭,伸手指了指箱子左上角,昨天安裝傳聲器的位置。 褚靜的眼睛瞥向那裡,愣了一秒,唰地回過身去,推搡跟在他身後的烏魯。很快,傳聲器就被拿來了。鬱笛昨天晚上摳歪的部分,應該已經被修復好了,他們還在外邊額外加了一層保護套。 “能聽到否?” “啊,可以。” “歇得如何?” “馬馬虎虎。說吧,弄我過來乾嘛?” “呃。吾等希望汝先聽一下這個......”褚靜拿出來一個小方塊,大概有鬱笛拳頭那麼大,看不出來是做什麼的。 鬱笛盤腿坐在地上,等著他的下一步動作。 褚靜敲了幾下方塊,隨後把它貼在了空氣箱的外壁上。聲音通過傳聲器在空氣箱內清晰地回蕩,鬱笛的身體不由得跟著那聲音的起伏而擺動。 翻譯器似乎沒有起作用,透過來的聲音全都是些毫無意義的詞組。反而鬱笛自己靠耳朵辨認出來的一些音節,組合起來似乎在說著什麼。 但鬱笛終究還是沒能聽懂。 “汝可知,此段神諭是何意義?” 鬱笛反問道:“你希望它是什麼意義?” 褚靜頓了頓:“若以私心讀神諭,便是玷汙神明。” 鬱笛套話失敗,繼續追問:“那你怎麼知道,你所想的,不是神所想的呢?” “因神並不使用語言。凡語言所述,皆非神明之意。” “如果是這樣,那神諭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褚靜眼周的皮膚微微皺了起來,似乎有些不滿:“莫要與吾打岔。汝隻需說出,汝聽到什麼?” 鬱笛撇撇嘴,實話實說:“如果你非要問的話......我聽到了混亂和絕望。” “汝確定?” 鬱笛輕笑一聲:“這不是烏魯的聲音吧?或者說,這不是真正的烏魯的聲音。” 她在科學院待了那麼久,烏魯說話時的聲音風格她很熟悉。這份類似錄音的東西裡,鬱笛並沒有聽到任何一種普通烏魯發聲時必然會產生的小小震顫。而發聲器官有缺陷的烏魯,他們的聲音會更為爆沖,且尖利,並不像錄音裡這樣乾脆。 要說對比,那段話仿佛全部都是由元音音節構成,而非聲韻母都具備的完整的字音。 這很可能是因為錄音設備問題造成部分信息被模糊掉了。而大腦結構異常的烏魯們,也許能把這些被模糊的部分,依靠自己的想象補充進去。 “它也許什麼意義都沒有,而這正是你們追求的真理。” “......”褚靜沉默地看著她,周圍集中在鬱笛身上的視線,從好奇和逗弄,變成了嚴肅和期待。 鬱笛一看有戲,站起身,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順著自己的猜想繼續說:“神全知全能,賜予烏魯智慧。神希望烏魯能自己選擇要走的路,而不是永遠受神指引。神諭,不過是神給你們的測試。” 她的樣子仿佛一位降臨迦祿的神使,充滿悲憫,卻毫無感情。她的嘴角似笑非笑,她的視線掃過在場的每一個烏魯,最終停留在眾烏魯之間的點上。在烏魯們看來,她看著所有人,卻又什麼都沒看。 “……測試嗎?”褚靜似乎有些迷茫。 鬱笛再接再厲,讓自己的聲音威嚴而略微沙啞,通過傳聲器的作用,就會顯得虛無縹緲:“你們都是虔誠的信徒,這一點毋庸置疑,對此,神很愉悅。但你們不該以神明之名傷害他人。” “我們沒有……” 鬱笛上前一步,伸開雙手:“我因智慧而受身體之苦,必須生活在空氣之中。你們既傷了我的身體,又逼迫我為你們解答神諭……神之信徒,豈敢以神之名!” 鬱笛知道這世界的真相,她並不怕自己的行為能招來什麼“神罰”。今兒就算古神親自降臨,她也得是個憤怒的神使! 裝神棍這事兒,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靠的就是氣勢。鬱笛直視著褚靜的眼睛,打心眼兒裡就把自己當做神使,憐憫他們,俯視他們,引導他們。在氣勢上壓過對方,才能給弱勢的自己創造對話的機會。 這是她在上個世界跟艾麥拉學到的。 不得不說,效果比鬱笛預計得要好。古神教的信徒心思純凈,一心侍奉神,從來沒想過,會有人拿這個哄他們。鬱笛裝得像模像樣,他們不知不覺就信了八分。 再加上連祭司褚靜都低下頭,張開了觸手——那是服從的象征。 “抱歉……”褚靜慢慢說,“請汝莫因吾之過錯,而遷怒他人。” 見對方讓步,鬱笛心裡鬆了口氣,但她神情不變,依舊維持著跟褚靜的眼神接觸。 “我來,是幫烏魯渡過難關。你們有任何問題,便提吧。”她自信且篤定地說。 這時候是探明對方目的的最好時機。鬱笛並沒有提出“把自己送回去”之類的要求,這樣會顯露出自己的急迫,反而容易造成對方起疑。 此時,讓對方提出問題,明麵上是讓對方采取主動,實際上是以問推答,通過對方的提問,找到提問的緣由。 褚靜頓了頓,緩緩說道:“汝可知,神在何處?” “神無處不在。” “汝可知,烏魯去路為何?” “取決於你……你、你、你、你。”鬱笛揮手,點了在場的每一個烏魯。 “汝可知,何能永生?” 鬱笛歪頭,微微笑了笑,神情一派天真:“永生,即永死。永死,既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