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他醒了。” 在破舊的臥室裡,幾個鐵匠打扮的人圍在一張矮床旁。床上正躺著一個藍色頭發,滿臉都是傷痕的少年,看到少年艱難地睜開眼,其中一人高興地說道。另外有一人立即將已經準備好的雞湯端過來,一勺一勺地喂進他的口中。 雙眼空洞無神的少年艱難地、機械地吞咽著,讓周圍的人都不禁一陣搖頭。端著雞湯的那人心疼地看著,憤憤地說道:“這簡直是造孽,欠債還錢有什麼不對的?那個老婆娘哈克依不給錢還打人,什麼世道!” “隻能忍一時是一時啊……”一個年長的鐵匠輕撫少年的藍發,無奈地說道,“咱們這個鋪子現在能被留著就已經不錯了,其他地方咱們也無處可去,真不知道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此時距離普拉蘭特屠殺塞拉姆城已經過去了十年時間。名叫斯嘉蒂與克爾拜的兩人將女孩帶走後不久,薩塔爾便與哈克依雲散雨住。當他看到自己的管家在走廊中昏迷不醒,地下室中也隻剩下一個男孩時,不禁氣急敗壞,將已經準備好的雙人份的瀝青果油全部灌入了男孩口中。而結果也正如克爾拜說的那樣,這個僅有兩三歲的男孩在身體變得強壯的同時,也變成了一個白癡般的人。薩塔爾給他起了一個明顯帶有歧視性的名字——斯莫蘭特。在維克公國周邊地區的方言中,這個名字的意思是“賤種”。 起初,斯莫蘭特被送到哈克依的酒吧中做童工。隻要是商人——即使是哈克依這種——都希望自己的手下頭腦能靈活些。可是斯莫蘭特完全是個傻不愣登的木頭,任何需要頭腦去做的工作輪到他時都很難做好。所幸的是,雖然他很傻,但乾力氣活十分出色和老實。哈克依雖然十分不喜歡這個塞拉姆的男孩,但也不得不承認他單純做搬運工的時候確實比其他任何人都要有用。 不過,對斯莫蘭特的肯定也就僅限於此了。雖然乾活尚可,但畢竟年齡小,更因為覺得飯量有些大,哈克依最終將斯莫蘭特趕出了自己的酒吧。眼看男孩就要餓死街頭時,薩塔爾的老管家突然出麵,以“這種人死在街上會影響市容”為由,將其送到自己的朋友——城裡一個老鐵匠的鐵匠鋪中做了學徒。 這一決定不能不說是幸運,受了幾年虐待的斯莫蘭特在鐵匠鋪裡受到了許多人的照顧。薩塔爾並不知道,老管家與鐵匠鋪的老鐵匠屬於普拉蘭特中少有的不好殺戮的人。就連老鐵匠的徒弟也都是早年在外旅行時收的,並非從城內聘用。這些徒弟大多經歷過家破人亡的慘劇,又經常受到普拉蘭特人的歧視,因此對同病相憐的人都十分關心。而老鐵匠本人確實是土生土長的普拉蘭特人,早年憑實力出名,在城中口碑極好。因此這家鐵匠鋪成為了普拉蘭特城中唯一一處實際對外來人友善的存在。 在鐵匠鋪這幾年的生活中,斯莫蘭特白天給老鐵匠和其他人跑腿,晚上則在他們的指導下學習一些基本的打造與鑄造技術。生活雖然單調乏味,但對大腦遲鈍的斯莫蘭特說並不是問題。鐵匠的技術活雖然學起來很難,但時間長了,他也逐漸能夠幫助其他人完成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甚至憑借自己的耐性完成個別稍顯復雜的精活。無論如何,鐵匠鋪中的每個人都很喜歡這個孩子是不爭的事實。 然而這種生活注定不可能長久。由於積勞成疾,老鐵匠一病不起,並在半個月前永遠地離開了他們。老鐵匠去世後,整個鐵匠鋪頓時失去了主心骨。雖然有老管家再次出麵,薩塔爾並沒有拿他們怎麼樣,並將其直接交予老管家經營。但是鐵匠鋪中剩下的人畢竟是外來者,無時無刻不在受到普拉蘭特人的白眼與侮辱。 三天前,鐵匠鋪接到一份來自哈克依酒吧的訂單,要求他們給酒吧製作一批純銀餐具。因為數量較大,鐵匠鋪所有工匠整整一宿都沒有睡覺才將其製作完成。然而讓他們氣憤的是當斯莫蘭特將餐具送到哈克依的酒吧時,哈克依不僅違約拒絕支付任何費用,反而對著斯莫蘭特就是一頓羞辱。一根筋的斯莫蘭特自然是聽不懂,其一再要錢的行為最終惹怒了哈克依,帶著店裡的夥計將其就是一頓暴打。 在毆打過程中,斯莫蘭特的懷中調出一個用高純度的暗色精金製作的白頭鷹掛墜。貪心的哈克依想要將其據為己有,但是斯莫蘭特拚命將其攥在手裡,抵死不交,甚至咬傷了哈克依的手指。因此他的胸口又被狠狠地踩了好幾腳。 “沒想到他這麼愛護這個掛墜,要不然他的肋骨還不會斷。”喂雞湯的鐵匠看著男孩依然緊握著掛墜的雙手和泛青的胸口,無奈地說道,“他一直把師傅當爺爺來看待,師傅臨終也沒有別的東西留給他,隻送他一個掛墜,他能如此珍惜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哎,一周前我還看到小家夥蹲在墻角拿著掛墜哭呢……” 大家正在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鐵匠鋪的門突然被打開了,走進來兩個衣著講究的少年。其中一人長得又高又瘦,留著淺褐色的短發,皮膚保養得毫無皺紋;另一人身高跟前者相比矮上一頭,但身材健壯,長著一張圓臉和一雙三角眼:這兩個人從外觀上看跟混跡於街市的闊少幾乎毫無區別。 這兩人就是普拉蘭特城主薩塔爾的兒子——懷斯特和克魯德。薩塔爾平時待人雖然冷漠無情,但對老管家與家人十分和善,尤其是這兩個長相奇特的兒子,於是乎這兩個少爺完全可以在普拉蘭特城中橫著走。如果是一般的市民,看到他們兩人不是躲得遠遠的就是上前巴結奉承,唯恐得罪了薩塔爾。 按理說鐵匠鋪的人看到他們倆應該更加害怕,但事實是他們不僅不恐懼,反而紛紛起身迎了上去。如果其他市民看到這兩位居然如此受這些外來者的歡迎,一定會十分驚呆。畢竟依照薩塔爾的風格再加上他們的長相,一般人實在想象不到,而這一切都是老管家從小教育的結果,正因為有他的努力,兩個少年從小就一直有著善良的內心。 作為城主的薩塔爾並不了解兩個兒子真正的為人。對外,為了父親的臉麵,兩人在富人堆裡跟一般的闊少毫無二致,但薩塔爾不在時,他們對屬下和外來者又十分友善。數年來借助著身份的掩護,他們救助過不少外來者,因此在鐵匠鋪眾人當中的口碑很不錯。當兩人知道這個隻比他們小了兩三年的少年慘遭毒打之後,便來探望他。 “一群下人不想活了嗎?門都不開!”克魯德故意扯著嗓子喊道。畢竟現在肯定有很多人看著他們,不得不這麼做。鐵匠鋪的人自然心知肚明,紛紛做出奴隸的樣子躬身請兩人走進鐵匠鋪,隨即關上店門。 “那個叫斯莫蘭特的家夥怎麼樣了?”確定外麵沒有人偷聽後,懷斯特問道,“而且你們這裡怎麼多出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情況不太好,哈克依那個老婆娘下手太狠了,踩斷了他的好幾根肋骨。”先前喂雞湯的鐵匠說道,“刺鼻的味道似乎是斯莫蘭特身上的,我們把他從酒吧帶回來後他身上就一直都有這種味道,以前從來都沒有問過…… “嘔——!” 一陣夾雜著痛苦的嘔吐聲令眾人大吃一驚,連忙來到臥室一瞧,隻見一灘灘散發著惡臭的青黑色淤血正不斷地從斯莫蘭特的口鼻中湧出,短短數秒便吐得滿床都是,這一下氣味變得更加刺鼻了,所有人都不禁皺緊了眉頭。 但並沒有人注意到,斯莫蘭特蒼白的皮膚正開始變得紅潤起來。 “快,打盆水給他擦一下。”懷斯特連忙說道。幾個夥計不敢怠慢,連忙打了水過來不斷地擦拭斯莫蘭特的臉。過了數分鐘,斯莫蘭特才停止了嘔吐,但克魯德伸出手指觸摸斯莫蘭特的胸口時,他依然會疼得全身顫抖。 “喂,你怎麼樣?”懷斯特連忙將克魯德的大手拿開,問道。 “我……我的胸口……疼……”緩緩睜開雙眼,斯莫蘭特艱難地說道。 這句話本身很普通,但鐵匠鋪的所有人聽了都是一愣。要知道這十年內斯莫蘭特幾乎沒有說過什麼話,就算是說話也隻有兩三個字,而且口齒不清,不易聽懂。剛才說的話雖然斷斷續續,但是吐字清晰,這是他們之前從未見過的。而且此時他們也注意到斯莫蘭特的臉色確實變得比以前要好了,難道在酒吧裡挨的那頓打還把斯莫蘭特的腦袋給打好了? 他們想不到的是,斯莫蘭特在說完這句話後,他的腦海中突然湧現出許多之前從未見過的畫麵——狼藉的街道,雪亮的刀光,一聲聲絕望的慘叫,這些畫麵如同走馬燈一般在他眼前閃過,隨後又出現了更多更加詭異的幻象—— 一道道淒厲的黑色閃電與火光,發出獰笑聲的不知身份的人形黑影,甚至還有一陣陣猶如尖刀劃過心臟般的悲痛…… “頭……好痛……” 原本空洞的大腦突然塞滿了奇奇怪怪的東西,讓斯莫蘭特不禁天旋地轉,再次昏死了過去。幾個鐵匠看到他這個狀態,不禁嘆了口氣。 “他這樣連神智都不清楚了,僅靠你們幾個肯定沒法照顧他。”懷斯特看著斯莫蘭特痛苦的表情說道,“這樣吧,我跟克魯德先把他帶走,讓我們和管家先生先照顧他,這樣他能好的快一些。” “這樣也好,那多謝兩位少爺了。”幾位鐵匠也不客套,立即表示贊成。他們的實際收入並不多,照顧傷者確實困難。兩位少爺又是值得信任的人,斯莫蘭特跟著他們不會受到什麼委屈。 “老師傅去世我們也很難過,但這生活終究還要過下去。”克魯德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布袋放在床上,“這趟出來比較忙,手頭隻有一些零錢,不過也應該夠你們這幾天的花銷了。”眾鐵匠自然是千恩萬謝。為了不讓人起疑,克魯德佯裝粗暴地將斯莫蘭特拎起來,懷斯特也象征性地拿了一些工藝品,隨後兩人便一起走出了鐵匠鋪。幸運的是現在天陰的很厲害,而且下著雪,街道上的人少了很多,並未引起他人注意。 為了交易方便,艾魯達世界的貨幣交易製度基本是統一的。在普拉蘭特等偏遠地區,人們日常生活使用的都是最基本的銅幣與銀幣。金幣則多用於大量標配貨物與奢侈品交易。克魯德留下的一小袋錢裡有幾十個銀幣和幾個金幣,對於他們來說雖然這跟零花沒有區別,但對於鐵匠鋪的人來說可以生活很長一段時間了。 此時天色逐漸陰沉下來,雖然這裡距離城主莊園並不算太遠,但為了保證安全,因此兩人在附近的小巷裡穿行以避開零星的行人,逐漸靠近莊園的後門。由於寒冷環境的刺激,斯莫蘭特又醒了過來。兩人見狀,便在小巷中找了個無人的破房子裡停下來,將他放在地上。 接觸到冰冷的地麵後,斯莫蘭特渾濁的雙眼中似乎有了點精神。 “現在感覺怎麼樣?”懷斯特看斯莫蘭特沒事,不由得鬆了一口氣,說道,“體力有沒有恢復一些,我們馬上就到目的地了,再堅持一下……” “不用……”斯莫蘭特無力地說道,“我……回鐵匠鋪,讓你們……兩位照顧……我承受不起……” “你這家夥,對你好你還不接著,怎麼這麼不懂事!”克魯德不滿地說道。 “別這麼說,你不能冷靜一點嗎?”懷斯特感覺自己有時真是受不了這個哥哥的沖脾氣,“你現在身體虛弱,別胡思亂想,我們幫你找個地方讓你好好休養,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沒有壞處。” “那……那就謝謝……兩位——嘔!”斯莫蘭特一句話都還沒說完,胸口便突然又一陣惡心,緊接著便吐出一大灘青黑色的淤血。破房子裡的味道因為有垃圾本就有些難聞,斯莫蘭特這一吐,頓時讓周圍變得烏煙瘴氣。 “我的天,這究竟是什麼鬼東西,是血?”看著地上那攤還冒著熱氣的黑血,克魯德厭惡地說道。懷斯特搖了搖頭,無奈地說:“我還是先去搞點藥吧,這家夥還不是一般的虛弱。”說完起身就要走。 與此同時,斯莫蘭特在吐出這攤黑血之後,不僅胸口原有的憋悶感迅速消失,神智也變得更加清醒了。 我現在究竟在什麼地方?這裡是我的家嗎?我有沒有父母?我的父母怎麼樣了? 這些問題,斯莫蘭特在過去的十年裡從沒有想過。有些回過神來的他原本想叫住懷斯特詢問,但還沒等他開口,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就把懷斯特吹倒在了地上。 “呸,吹了我一嘴灰……這裡不可能有穿堂風的啊——你是誰?” 伴隨著懷斯特驚訝的聲音,斯莫蘭特看到一個身影出現在他們三人麵前。這是一個留著深紫色的、直達腳踝的長發的少女,。少女的年齡看上去與他相仿,身上穿著一件奇特風格的銀灰色長袍。雖然有著一張清秀的臉龐。但是膚色顯得有些蒼白,冰冷的表情與眼神更是一直盯著懷斯特與克魯德兩人,讓後者不禁不寒而栗。戴著黑色長手套的雙手周圍似乎還有著透明的波動,甚至能夠清楚地聽見風聲。顯然,剛才的狂風是她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