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逐出蘇氏,蘇無恙手裡別的不多,就是閑置的鋪子多。 次日晌午,靠著當歸巷街坊們的幫襯,蘇無恙和張寶藏便支起了一家醫館。 蘇無恙讓人在館外支起一張幡子,上麵寫著十二個大字: 隻開方,不抓藥。隻治病,不收錢。 許是這招牌起了作用,亦或是城中有太多人患病,不過兩日,小醫館內便已是人滿為患。 張寶藏初次開堂坐診,初時還有些緊張,待給幾個求醫者藥到病除後,便變得自信滿滿,愈發得心應手起來。 張寶藏醫術高超,又常常笑臉迎人,不過幾日便得了“小張大夫”的名號。 蘇無恙看得出來,張寶藏口中所說的野路子,恐怕是不俗的醫道傳承。 這一日,蘇無恙如往常般來到醫館,卻發現張寶藏難得得了空,正呆愣愣地坐在堂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蘇無恙笑道:“小張大夫,不開方在這神遊天外,可是修行有所得啊?” 一向嬉皮笑臉的張寶藏卻皺著眉頭,嚴肅地對蘇無恙道:“小蘇兄弟,你們靈寶城這個病,怕是不一般啊。” “此話怎講?” 張寶藏伸手扯過一張紙,簡單畫了一顆大樹,又在一旁畫了株雜草。 “人的身體,便如同此樹。而疫病,便如同這雜草。雜草與大樹紮根於同一片土地,汲取大樹之所需,乃至於寄生其中,便如同疫病侵害人體一般。尋常病癥,一道對癥的方子,雜草便被連根拔起,便是病癥重些,開個重藥便了把病根除了。小蘇兄弟,你懂我的意思嗎?” 蘇無恙點點頭,張寶藏說的通俗易懂,倒也不難理解。 張寶藏皺眉:“問題就出在了此處。這靈寶城的疫疾,倒不說多難拔除,隻是每每以為藥到病除了,這病根卻始終無法徹底拔除。便是師父教我的秘傳針法我也試了,總就是差那麼一點。用你們讀書人的話說,那便是如附骨之疽一般。” 蘇無恙點點頭,眼中卻並無多少波瀾。 眼見又有求醫者上門,蘇無恙便告辭離開了。 和去時相比,如今的靈寶城屬實冷清了太多。 蘇無恙行在街頭,半晌也沒見到幾個行人。偶有行人經過,也是麵色慘白,氣息萎靡。 這個靈寶城,仿佛除了自己小院周圍之外,都成了一座病城。 僻靜的小院裡,蘇無恙獨自沉思了許久。 木哨輕輕一吹,一位當歸巷的街坊便很快出現。 “張哥,事情查的怎麼樣?” 張哥低聲道:“公子,已經查過了。事情果如少爺您所想,城中疫病最早便是出現在四個月前,也便是您前往函穀關那日前後。” 蘇無恙點點頭:“我讓你留心的那人,可有蹤跡?” 張哥搖頭道:“我著人四處打聽,得知此人確實出現過一些時日,因其行止放浪形骸,倒也有些人記得。可自一月以前,此人便沒了蹤跡。” 蘇無恙點點頭道:“你繼續留意,若發現此人,切記第一時間遠離,不可靠近。” 張哥點頭應是。 待到張哥離開,蘇無恙再次陷入了沉思。 自回靈寶城後,蘇無恙總有一種似有若無的危機感,他有一種預感,此次亂象,恐非天災,而是人禍! 不過一切隻是臆測,想要弄清楚真相,僅憑自己一人斷無可能。 蘇無恙輕輕一笑,眼前這般情況,有個人可要比自己頭疼得多。 次日,縣尊府中。 竇縣尊看著手裡頭的文書,眉頭皺得越來越深。 “封鎖城門已經足足十餘日了,縣中患病者卻還是與日俱增。裘館主、曾館主,這就是你們所說的辦法嗎?” 竇縣尊看著底下低頭不語的兩名醫館館主,深深嘆了口氣。 此二人都有修為在身,在城中已經算是少有的名醫,若是他二人都沒辦法,恐怕這城中再無能解此疫疾之人了。 竇縣尊想了想,吩咐縣尉掌管好城防,切莫輕易讓人進出城門。又讓縣丞管好糧庫,必要時可考慮開艙放糧。 但若是如此,這一次武舉,恐怕也難留在這靈寶城了。 他經營靈寶城多年,雖落了個竇刮地的名聲,卻也把靈寶城治理的井井有條。本次以為可以靠著此次武舉的功績一飛沖天,如此一來,自己離主政一州的夢想也便更近了一步。 可如今,自己恐怕反要淪為朝中的笑柄了。 竇縣尊擺手讓眾人離去,喃喃自語道:“難道真的是天不容我?” 身後的雲飛揚見竇縣尊這般頹廢,勸道:“縣尊,一切真有這般危急了嗎?實在不行,上稟朝廷,朝廷遣些醫門大宗的弟子來,此事不就了了嗎?總不能……” 雲飛揚欲言又止,卻沒再繼續說話。 竇縣尊看了雲飛揚一眼,搖頭道:“總不能什麼?總不能利欲熏心,欺瞞朝廷?你當本縣尊真是那般蠢人嗎?十餘日前,眼看事態嚴重,本縣尊就已遣人去府中求援去了,但這一去便是石沉大海,我先後遣了十餘人出城,如今都杳無音信!” “這?!” 雲飛揚聞言瞪大了雙眼,被這個消息驚呆了。 “是府中怠慢此事?還是求援之人出事了?縣尊,此事恐怕另有隱情啊!” 竇縣尊氣笑道:“若是等你來提醒我另有隱情,咱這靈寶城早沒了。” 雲飛揚慚愧一笑,為自己誤會縣尊感到十分自責。 正當此時,門外忽然有人來報,蘇無恙求見。 蘇無恙?數日前老王跟我說此子學成歸來,不知他所來何意? 竇縣尊略一思考,讓雲飛揚從偏門離去。 今時不同往日,蘇無恙如今有了師承,竇縣尊不願再讓雲飛揚與他起了沖突。 一見蘇無恙進門,竇縣尊的臉上便掛起了熱情的笑容。 “蘇賢侄,今日怎麼得空來我府中。聽聞你在函穀關拜得名師,真是可喜可賀啊。” 蘇無恙客氣道:“不過是僥幸而已。” 竇縣尊哈哈一笑,尋思著詢問蘇無恙拜入了哪家宗門。 此次靈寶城之難,說不定還得聯絡各宗求助,眼前不就是送上門的橋梁嗎? “賢侄今日前來,不知所為何事?” “縣尊應知城中疫疾之事,我正為此而來。” 竇縣尊擺了擺手,故作淡定:“些許小疾而已,賢侄莫要慌張。” 蘇無恙見這老狐貍滿臉含笑,卻懶得像以往那般虛以逶迤: “縣尊大人,此次城中疫疾,恐非天災,而是人禍!” “嗯?!” 竇縣尊心中一驚,聽聞此言,心中竟隱隱有所明悟。 一樁多年前聽聞的秘聞躍上心頭,竇縣尊霍然變色。 “賢侄,你可知其中隱情,此事事關全城百姓性命,切莫隱瞞!” 放在平日,蘇無恙怎麼也得借機拿捏這竇刮地一番,即便他是豆子老爹,那也得敲些好處下來。 但此事著實事關重大,蘇無恙便也不再猶豫,將那異邦漢子和與易溫道左相逢之事和盤托出。 不過他也稍作隱瞞,將自己能看見疫氣的原因,歸功於師門傳下的一件寶物。 聽完蘇無恙的講述,竇刮地眉頭皺得更深了,他喃喃自語道:“異邦人……又是異邦人!難道此事真是當年會州大劫再演嗎?” 會州? 蘇無恙聞言心中一震,不由想起杞兒的淒慘經歷,難不成當年之事還有隱情嗎? 竇刮地見蘇無恙目露疑色,略一猶豫道:“八年前,會州大疫,人力難止,一度差點波及長安所在,後來據說乃是孫藥王他老人家出山,與朝廷合力,才將大疫鎮壓。這其中,亦有異邦人的身影。為此聖皇陛下降下雷霆之怒,兵發天狼國,直到斬了數個草原王,方才罷兵。” 說完,竇刮地還小聲補充道:“此事據說另有隱情,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不過便不是我這小小縣官可知的了。” 聽這語氣,倒還有些不忿。 蘇無恙卻感覺到,這竇刮地話中似乎還有未盡之處,但恐怕就不是自己能打聽的了。 略一思索,蘇無恙道:“縣尊,異邦人固然可疑,但小侄以為,這易溫也極可能與此事有關。” 竇刮地心中雖然存疑,覺得易溫可能不過是一個路過的魔道巨擘,但也擔心因自己怠慢而漏了關鍵線索,於是便點頭道:“我會令人留意此人,同時問詢守城士兵,看看此人是否已經離去。” 蘇無恙見狀隻得肅然道:“縣尊,易溫此人絕不簡單,小侄所懷師門寶物可以窺得幾分線索,若有其蹤跡,請務必通知小侄。” 竇縣尊見狀,便收起了心中的輕視。事到如今,求援不成,確實每條線索都不得輕忽。 蘇無恙點點頭,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他也便可以告辭了。 竇縣尊心事重重,擺擺手讓蘇無恙自行離去。 堂中無人,那樁秘聞在竇縣尊心中浮現。 當年會州大劫,一切亦是如此時一般,悄無聲息地發生在會寧縣,直到會寧全城盡喪,消息才傳了出來。朝廷一時間措手不及,瘟疫一度席卷關內道。聽聞甚至有扶搖境的疫鬼現世,害人無數,更是掃滅了諸多中小宗門。 坊間有傳聞,會州大疫,實為上天降劫,乃是聖皇陛下違逆天意才有此大難。而此劫的最後,也以聖皇陛下服軟告終。 此事是真是假,不為人知。 可這靈寶之難,到底又是天災還是人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