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尊大人,西城有騰雲初期疫鬼出沒,西城告急!” “縣尊大人,瘟疫已經止不住了!方是昨日,患病而死的百姓就已逾二千人了!” “縣尊大人,有亂民攻打城門,欲要攻出城去。雖已被鎮壓,但各處城門已經擠滿了人,若再無解決之法,恐怕便是城守軍也擋不住了。” 縣衙後的衙署之中,竇縣尊雙目出神,聽著手下之人的稟報。 “縣尊大人!”朱縣尉滿臉急色:“您倒是說句話啊,如今該如何是好啊?” “此事在我。” 竇縣尊站起身來,摘下了頭上的烏紗帽。 忽然,他麵色一白,一口逆血湧出,吐了一地。 他的耳邊,仿佛聽見了一聲聲紛雜而充滿怨氣的話語。 “狗官!都是他害的!” “狗官啊,你還我女兒,你還我娘子!” “畜生,我與你不共戴天。” 民怨沸騰,人道反噬。 若靈寶城再無轉機,他將死在靈寶城覆滅之前。 竇縣尊拿袖子擦了擦唇邊的鮮血,喃喃道:“此罪在我,但百姓何辜啊?” 家家素縞,戶戶白衣,靈寶之地將成死城。 聲聲怨懟,句句憤恨,滿城之怨歸於一人。 竇縣尊揮手擋住手下之人欲要扶住他的手,勉力支起身子,堅定道:“取我大印來,我要引動靈寶剩餘氣數,搏一條生路!” …… 當歸巷。 自那日有人強闖之後,巷子四處巡邏的人手便多了許多。好在蘇無恙臨走前讓人屯了許多糧食,如今當歸巷還算是吃喝不愁。 楊氏所在的小院之中,除巡邏的人手外,當歸巷中各家說得上話的人都聚在了此處。 和蘇無恙剛回靈寶城時不同,如今的眾人盡皆皺著眉頭,愁雲慘淡。 見眾人都不言語,楊氏隻得率先開口道:“各位叔伯兄弟,如今這靈寶城已是生死存亡之際,當歸巷更是受賊人覬覦,危在旦夕,不知各位可有什麼主意?” 一聲沉吟,一個短衫漢子率先開口道:“我聽人說,靈寶城如今這樣,都是那竇縣令害的。如今他封鎖城門,就是要拉著我們整城百姓陪葬。聽說已經有不少百姓聚集到了城門,打算強攻出去。不如我們……” “不行!” 還沒等其他人開口,張寶藏便著急地喊了出來。 見眾人投來疑惑的目光,不善言辭的張寶藏隻得著急道:“不論如何,出城是絕對不行的,出城比在城裡待著更危險!” 那開口的漢子頓時急了:“你這後生,說話好沒道理,出城再危險能比瘟疫或是被賊人打進來危險嗎?” 其他人雖不說話,卻也都暗暗贊同點頭。 楊氏投來詢問的目光,柔聲道:“張小哥,這其中可是有什麼緣由?” “這……” 張寶藏不是善於撒謊之人,但若是說城外有瘟神駐守,莫說眾人不信,便是信了,那必然也是人心惶惶,那當歸巷必然會亂成一團。 “是……是小蘇兄弟說的,絕對不能出城!”張寶藏靈機一動,忙說道。 “原來是這樣啊,張小哥你怎麼不早說呢。” “那沒事了,那沒事了。” 既然是無恙說的,那定然是有原因的。 至於原因是啥,咱們這些粗人有啥好過問的。 楊氏知道其中定有內情,但亦沒有拆臺,反而轉移話題道:“既如此,便要考慮別的出路了。” 許多人都提出了自己的主意,有的說躲到城郊的林中,有的說挖一處地窖藏身其中,一時間眾說紛紜,卻都難以真正解決問題。 “夫人,縣尊派人給各家各戶都分發了一捧白米,據說是要集全城百姓之力,打破困住靈寶城的陣法。” 一個巡邏的漢子走了進來,手裡還捧著一捧白米。 眾人的目光看向了楊氏。 想起兒子離去時曾說的話,楊氏點了點頭:“各家各戶,全力配合。” …… 這一日,各家各戶,凡未絕戶者,皆收到了一捧白米。 午時三刻,烹米成飯,燃香一柱,立於飯上。 口頌:人道昭彰,聖皇赦令,願以我力,破劫滅煞。 這便是官府交給每家每戶的任務。 臨近午時三刻之時,竇縣尊立於縣衙之中,身前置一小桌,桌上唯有大印一枚,匕首一把。 竇縣尊以匕首割開虎口,雙指一揮,便有數滴鮮血灑落在大印之上。 隨著鮮血的滴落,大印上陡然冒出肉眼可見的人道金光,那金光沖天而起,順著出城的道路直奔城外百裡之處。 那金光瞬息萬裡,化作人形,儼然便是竇縣尊的模樣,隻是要顯得威嚴了許多。 竇縣尊修為大增,望上去如同一尊金甲神人。其身上的官服之上,更是繚繞著烈烈人道之氣,讓他誅邪不侵,百鬼辟易。 他的腳下,金光鋪就成一條大道。借著這金光,他可與靈寶城緊密相連,天涯咫尺,一瞬之間便可回援城中。 人道加持之下,竇縣尊終於看到了覆蓋了靈寶城方圓百裡的漆黑屏障,他轉身望去,靈寶城儼然也散發著和這屏障一般的色澤。 “果然是妖邪作祟!” 竇縣尊心中怒不可遏,哪管始作俑者是神仙還是妖魔,害我大唐子民者,皆是妖邪! 他不管不顧,揮手一指,一道人道加持的靈寶大印從天而降,那大印足足有百丈之大,猛地便砸向了那漆黑的屏障。 轟! 靈寶大印砸落,那漆黑屏障顫動不已,光澤竟有了些許暗淡。 好! 竇縣尊心中一喜,指向大印,正欲再來一擊。 突然,一隻慘白的手從漆黑的屏障之中伸了出來,緊接著,身披一襲陰霾的羽衣的魔仙從那漆黑屏障走出。 竇縣尊麵色一凝,喝道:“你這妖魔,便是害我靈寶的始作俑者嗎?” 那妖魔一言不發,隻是搖了搖手中的烏金鈴鐺。 漫天的疫氣席卷而出,化為一隻九首蛇身的巨獸,向竇縣尊噴出一口劇毒的煙霧。 “相柳?!” 竇縣尊心中一震,險之又險地躲過那巨獸的一擊。 “哼,原來不過是小小騰雲末期,竟也敢在我靈寶城逞兇!” 摸清了對方的底細,竇縣尊心中一定,人道之氣護在體外,靈寶大印再次擊落。 相柳昂首,噴出無盡的毒霧,卻都被靈寶大印周遭的人道之氣擊散。 伴隨著一聲悲鳴,相柳九首,已去其三。 “哼!不過如此!” 竇縣尊剛打算一鼓作氣,擊殺相柳,卻見得那陰霾羽衣男子再次搖動了手中的鈴鐺。 “叮鈴~” 鈴鐺響動,一隻牛首蛇尾的異獸現身而出。 上古異獸,蜚! “叮鈴~” 一隻全身通紅,如冒火光的巨大刺蝟冒了出來。 上古異獸,犭戾! “叮鈴~” 竇縣尊嘴角一顫,一隻獨爪豬尾的貓頭鷹憑空而現。 上古異獸,跂踵! 好在,那羽衣男子沒有再繼續搖動鈴鐺,數次搖動之下身形也暗淡了不少。 “上古異獸嗎?皆是傳說中的存在,不愧是神仙手段吶。” 竇縣尊長嘆了一口氣,目中卻不見懼意。 他拋出大印,高聲喝道:“人道加持,我即靈寶!” 與此同時,午時三刻已至,靈寶城僅存的眾多人家紛紛煮好了分發下來的白米,在其中點燃了一柱香。 民以食為天,燃薪烹火是人道,以食敬天是人道。 伴隨著青煙的升起,滾滾人道之力也紛紛向縣衙之中匯去。 人道之力通過靈寶城大印,匯入到了竇縣尊身上。 這一刻,竇縣尊身上金光大放,身上的官袍上,隱隱有販夫走卒、平民百姓、人間煙火閃動。 這一刻,萬民之力加於己身,竇縣尊修為已堪比化龍境! “妖孽受死!” 竇縣尊手中現出一隻栩栩如生的口銜銅錢的金蟾,這是他多年精修財道所煉的官道之寶,今日在人道之氣的加持下,威力驟增。 他輕輕一拋,那金蟾迎風而長,很快便變得如那三隻上古異獸一般大小。 金蟾大口一張,噴出漫天的銅錢。那銅錢之上附著的,是竇縣尊執政靈寶多年以來,一城百姓的人欲與財氣,與人道最為相合,對三隻異獸身上的疫氣似乎有著極強的克製之效,所過之處,疫氣紛紛潰散,本就有傷在身的九頭相柳更是被打得再失一首。 犭戾的身上噴出鮮紅的血光,包裹住金蟾吐出的銅錢,卻被竇縣尊抓住機會,轟了一印,震飛出去百十丈。 跂踵長鳴一聲,其聲如同病死之人臨死前的呻吟,金蟾身上長出點點黑斑,儼然要成了一隻癩蛤蟆。 便是竇縣尊麵上,也長出了斑點。 “誅邪!” 竇縣尊輕喝一聲,與金蟾同時一震,金光閃爍之間,黑斑化為汙水滴落在地,將土地腐蝕得漆黑。 “妖孽,你若隻有這般本事,那便給本縣死去吧!” 竇縣尊目中殺意凜然,一城百姓,喪生不知凡幾,此番便是能茍活,此生怕是也官道無望了。 竇縣尊招來大印,讓金蟾自與三尊異獸相爭,打算先解決了這神秘的羽衣男子。 羽衣男子麵無表情地看了竇縣尊一眼,他看向靈寶城的方向,似乎感知到了什麼,突然散作黑霧,向竇縣尊襲來。 “好大的膽子!” 竇縣尊怡然不懼,正要出手,卻感覺渾身一震,急忙招了大印護在身前。 “轟!” 金光大放,黑霧退卻,化為羽衣男子,依然是那般麵無表情。 但竇縣尊的臉,卻一片慘白。 他病了。 “咳咳!” 急促的咳嗽聲從竇縣尊口中傳來,方才那一擊,他本該能擋住的,但人道之氣卻突然潰散,導致他受了重傷。 將剩餘的人道之氣渡進神魂,驅散疫氣,竇縣尊望向靈寶城,似乎感受到了什麼,表情變得無比得慘然。 靈寶城之中,許多百姓站在那碗米飯前,祈求著竇縣尊能讓靈寶城走出一條活路。 眾多百姓都將這當成了最後的生機。 但漸漸地,有嘈雜之聲從周遭傳來—— “縣令跑了!縣令跑了,該死的縣令丟下我們自己跑了!” “縣令擔心官位不保,想把我們困死在城裡,他要害死我們!” “大家不要再犯傻了,那碗米根本就是狗縣令的騙局,不要再相信他了!讓我們攻出城門,某一條生路!” “所有不想死的,都跟我沖啊!” 越來越多的流言在街巷之中瘋傳,有有心人故意走街竄巷,大聲傳播著不利於竇縣尊的傳言。 一時間,人心惶惶。 有沖動者打翻了身前的飯與清香,許多人也將裝著飯的碗放在了一邊。 匯向縣衙的人道之氣戛然而止,沖天的金光漸漸黯淡。 百裡之處,竇縣尊麵色黯然,自知再無取勝之機。 他慘笑一聲,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將大印上所剩的所有人道之氣盡皆激發,轟向那漆黑的屏障。 舍命一擊,堵上了所有。 隻可惜,陰霾羽衣男子拚著被打的碎了一臂,擋住了這一擊。 眼見再無取勝之機,竇縣尊決然轉身,向靈寶城逃去。 他該死,但現在還不能死。 隻可惜,人道之氣散盡了。 金蟾悲鳴,被三隻異獸分食。靈寶大印光芒暗淡,發出陣陣悲鳴。 一口逆血噴出,本命之寶隕滅,竇縣尊根基大損。 人道之氣鋪就的金光大道已然散去,羽衣男子所化的黑霧擋在了前方。 前路盡矣。 竇縣尊遠遠地看了一眼靈寶城,目露決然,即便身隕,他也要啃下這妖孽一塊肉來。 就在竇縣尊打算玉石俱焚之時,一道淡淡的金光突然從靈寶城傳出,延伸到了他的腳下。 竇縣尊心中一動,抓住了這突如其來的生機,順著金光轉瞬消失不見。 陰霾羽衣的魔仙注視著金光,沒有去追,他知道,這座城已沒有生機了。 …… 當歸巷之中。 楊氏四處上門,勸阻大家別被煽動,按照竇縣尊吩咐的那般去做,此時才走完了最後一家。 她聽著遠方的喧嘩,內心其實也有著深深的惶恐。 “姐姐。” 王嬸走上前來,剛想說些什麼。 突然,遠方傳來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楊氏心中一嘆,似乎知道發生了什麼。 城門開了。 這城,要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