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鐵兩小時,暢順。 西站兩小時公交到市區,堵。 市區兩小時公交到縣城,堵。 縣城一小時公交到鎮上,堵。 鎮上五分鐘打摩托車到家門口,暢順。 日出到日落,趕一場春運抵上了地球半圈的自轉,跟高鐵沒開通前坐長途大巴相比,城市之間的距離縮短了,城市裡麵的路程延長了。 劉世胤提著大包小包進了門口,見爸爸在堂屋喝茶,把手裡的年貨擺到墻角,叫了一聲:“爸,我媽呢?” 爸爸指了一下廚房的方向,劉世胤還沒看到媽媽的背影,就叫了起來“媽,我的拖鞋毛褲放哪了?” 換上一套居家裝束,劉世胤也坐到茶幾旁,給爸爸茶杯倒滿,自己也倒了一杯。 爸爸關心的是事業:“這實習都一年了,還沒找到工作呢?” 讀的雙非大學,調劑的歷史專業,冷上加冷,卷都卷不動,一份體麵的工作實在不好找。 “這不在準備考公考研嗎,一直沒閑著在考證,四六級、教師證、初級會計證、司法考試、PTE、PMP,過年回去再考個月嫂證。” 媽媽端著一盆剛出鍋煎堆過來放在桌上,她關心的是生活:“去年說的那個女朋友現在怎樣了,還在談嗎?” “畢業就回家了,運氣背找不到好人家的話還會要我的……我先去裝香。” 怕又被問長問短,劉世胤趕忙走到偏廳。 墻邊一條香臺,擺放著劉家的祖先牌位,拿兩根蠟燭點上,插在香爐側耳上,再抽出三支香,在蠟燭上點著,用手扇息火苗,端端正正插在香爐中間。 “祖先在上,保佑國泰民安,保佑父母健康,保佑不孝兒孫世胤發財。” 劉世胤雙手合十,恭恭敬敬鞠了三個躬,直起腰睜開眼,穿堂風微微拂過,三支香分別冒出的煙氣裊裊堆積成了一個圓圓的環形,劉世胤一時感到有趣,在圓環中間用食指畫了個S,再一上一下淩空點了兩點,成型了一個太極兩儀圖。 煙圖在空中晃動了一下,向上下左右擴散開,竟形成了長度幾乎相等的八道煙跡,劉世胤覺得好玩,對八道煙跡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方位依次點下。 點到第八卦時,本來就快消散的煙跡突然發生了變化,像是每一顆煙塵都迸裂成百顆更微細的粒子,每一粒極為纖細,卻歷歷可見,充盈著整個空間。 微塵在空中湧動,把劉世胤包裹了起來,在他眼光正前方,就像全息影像一樣,微塵凝結出了一個古樸的文字圖形。 劉世胤是科班歷史學科,對古文並不陌生,甚至還做過一個小程序,把指定文字輸出成相應的甲骨文,使用小程序的人還不少,持續也拿到了一些平臺的打賞,但是眼前出現的這個字卻著實沒見過,從筆觸結構字形去琢磨,像是一個相當繁復的古體“劉”字。 難不成是祖先顯靈?劉世胤揉了揉眼睛,想再認真辨認一下,眼皮一打開,剛剛還籠罩著自己的滿目微塵已消失無蹤,香爐裡三支香已燃至末梢。 回到堂屋,爸爸還在喝茶,媽媽還在忙活,弟弟劉世璋已經回來,高三功課緊,連過年都還去補習。 劉世胤在父母麵前是孩子脾性,在弟弟麵前則是長兄為父道貌岸然,細細詢問了目前的年級排名成績和各個老師的近況,也是自己當年的老師,兄弟兩個讀的同個中學,連縣重點都說不上,自己當年算是學霸了,隻堪堪上了本科線,已經算是母校榮耀,弟弟成績更差,高考誌願估計都沒什麼好選擇,能讀大學就成。 想到弟兄倆是七線城鎮青年,估摸要祖墳冒煙才能有錦繡前程,爸媽也沒什麼老本,弟弟要啃老也隻能啃老哥了,劉世胤嘆了口氣,深感責任重大。 睡覺回到自己成長的小屋裡,雖然用具陳舊,也比自己在省城租住的城中村農民屋都要大,心情有些落寞,總不至於一代不如一代吧。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拂曉被此起彼伏的鞭炮聲吵醒,是村裡各個民居在敬祖先,家鄉霧濃霜冷,劉世胤卻出了一身汗,可能是因為記起了所發的一場怪夢。 夢裡自己輕飄飄地升上了半空,淹沒在無際的煙塵中,俯身能看到自己的身體被一層厚被子蓋著呼呼大睡,升起來的部分卻無形無跡。 煙塵中再次凝出曾經見過的古樸“劉”字,離得很近,伸手想觸摸又遙不可及,心念一動,想問“你是我的祖先嗎”卻不能發出聲音。 煙塵凝成的字體飄散,吹拂過來,一樣沒有發出聲音,自己思想卻很清楚地感知到了回答:是的,我是你很遠很遠的祖先。 哦,是祖先那就不會害自己,不用怕了,但是,為什麼不說話也能交流呢? 煙塵再拂過:魂靈之間無須言語,意念所及,皆能知曉。 咦,那我現在也變成魂靈了嗎? :肉身為魄,精神為魂,肉身尚在,魂靈可駐,肉身湮滅,魂靈無拘,這滿屋子裡,有你無數的祖先。 我死了也會跟你一樣是魂靈嗎? :你現在也是一樣的魂靈,隻是多了一副皮囊。 那你們平時都在哪裡? :魂靈無跡,都在自己想在的地方。 那你是神是鬼? :神也是我,鬼也是我。 既然你是我的祖先,能不能保佑我發財? :魂靈無實無華,無具無像,無事可為。 鞭炮聲起,劉世胤猛然驚醒,抹抹額頭一縷冷汗,夢境一字一句歷歷在目,心緒震蕩:莫非這就是托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