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開幕的前奏(1 / 1)

神代的末路 月見空宇 15019 字 2024-03-17

命運?烏爾斯人相信命運。   命運所指,或許是宿命的論調,又或許是那由克羅托紡織的細線、拉刻西斯決定的陡與緩、阿特洛波斯最後那無情的一剪。這兩者宣揚的都是人在自己人生麵前的無力,也就是人無法掌握自己的人生。   我們的選擇是無用的嗎?顯然不是,否則這個世界上不會有超凡者存在。即使是在那段神與神廝殺的年代中,象征希望和文明的火種如此渺茫;象征著命運和生命的絲線一觸即斷,但是我們還是走了過來,建立了神與人共存的國度。   有一種說法叫做:神以自己的形象塑造了人。但是我認為,人也在用自己的意誌去影響神。在你們之前,我也給其他學生講過類似的觀點,但在我那個直言敢諫的兒子走後,這已經成為了我最為堅信的論調,切記,神代即將結束,而我們,必將迎來一場變革。或主動、或被動,它必將來臨。   下課的鐘聲敲響了,學生們議論紛紛地離開了教室。這是他們的神學結業課,但是他們的講師得爾修爾·阿克蒙德卻在最後宣揚了這種可謂是褻瀆神明的主義,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對的。得爾修爾·阿克蒙德,阿克蒙家的家主,遠在斯卡修特人入侵拉卡奇斯時,這個姓氏和其所擁有的能力就從斯卡修特方脫離出來,並成為了拉卡奇斯方的重要助力。當然,也有人說阿克蒙德家一開始就是從烏爾斯脫離出去的,當時隻不過是重返故土罷了,不過無論怎麼說,阿克蒙德這個代表著一個時代的姓氏在現如今的拉卡奇斯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不過在那件事之後,拉卡奇斯人的公民漸漸開始將阿克蒙德家視為反叛的貴族,視為異端。   得爾修爾·阿克蒙德有四個兒子,他的第三子,也就是希爾特·阿克蒙德繼承了家族一脈相承的血脈能力——先知,這個在十七序列中排列第五的來自白銀時代的血脈能力在修爾維大陸的東陸基本絕跡,不過值得高興的是,在阿克蒙德家,這個號稱能改寫命運的血脈能力得以保存。雖然是隔代相傳且已有近百年未能出現一名先知,但是阿克蒙德家在拉卡奇斯的地位仍然舉足輕重,不僅是因為他們從那個北方古國留存下來的商人思維和經驗,還有他們積極開發的種植園體係。阿克蒙德家擁有著拉卡奇斯數量最多,規模最大的橄欖種植園。在拉卡奇斯,橄欖是重要的經濟作物,而阿克蒙德家在生產優質橄欖這一方麵則是翹楚。這一點也為阿克蒙德家積累了相當雄厚的經濟實力。常年占據十將軍委員會席位的政治家們也不否認,離開了阿克蒙德家的財富,即使是拉卡奇斯也難免陷入低穀。   而希爾特·阿克蒙德的出生將阿克蒙德家的地位推上了頂峰,畢竟世人都想知曉自己的命運,這樣一位能參透命運之線的先知自然受到了拉卡奇斯富人們的追捧,雖然隻是一些無關大局的小型預言,但是能掌握未來的感覺實在是曼妙無比,從第一次預言成真後,有更多的人對其趨之若鶩,而希爾特·阿克蒙德也來者不拒,隻要價位合適,他都會解答來人的問題。這種有償的問答在他進入象牙塔學習後便告一段落,不過也就是在那裡,他得出了答案,有關這個時代的答案。   神代,即將結束。   “老師真的說出了那句話啊。”   “我說過了吧,權威不可信,就算再睿智的智者也會被感情左右。”   “但那是得爾修爾·阿克蒙德,象牙塔的元老之一……”   走道邊有兩個學生正在探討著剛剛得爾修爾·阿克蒙德在課上說出的那番話。克羅托身著烏爾斯傳統的寬鬆服飾,用腰帶束住寬鬆的下擺,衣服披掛在身上,幾根飾針恰到好處地將肩部、腰部、胸部的衣服固定住。其他人也都穿著類似的衣服,這是象牙塔的一項成文規定,一切人員進入象牙塔必須穿著烏爾斯的傳統服飾。時值盛夏,象牙塔又到了畢業的時間,這是克羅托和同期生名義上能待在象牙塔的最後時光。   克羅托沒有停下腳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該乾什麼,度過這一天,在“酒神的宴會”旁被兩個酒鬼騷擾,被他想見的人所救。這事不可能出任何岔子,因為拉卡奇斯已經沒有先知。   作為命運三女神的小妹,在冥府的深處度過了數個時代,克羅托早就習慣了那暗無天日的環境和日復一日的紡織工作,雖然她清晰地知道自己手中線的長短決定著每一個活生生的人的命運,但即使是神,也會厭倦。   所以當她的父親宙斯親自來到冥府深處和她們三姐妹秘密會麵時,克羅托第一個接受了他的提案——前往人間監視西卡羅爾,那個有資質成為下一任神王的少年。   她來到拉卡奇斯是在七年前,也就是說,克羅托僅僅是找到西卡羅爾,就費了七年的時間。托宙斯的福,她在衛城有了一個自己的家,雖說是奇跡的一角,但是她知道,這個帶給她溫馨的地方會隨著她的消散而被人遺忘,無人記起,無人知曉。唉,天神行走在人間慣用的伎倆。   她已經越來越像一名少女了,這不僅僅是在舉動上,更多的是在意識深處,她不再是一名微服私訪的神靈,而是真真切切持有著克羅托這個名字的人。這種情況讓她恐懼,但在這恐懼中又蘊含著一絲探尋位置未知的興奮。神靈不在神位上會發生什麼,至今沒有定論。   “你應該知道,這件事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克羅托。”   路已走到了盡頭,四下無人,除了她麵前有一位麵容普通,不過骨骼頗為寬大的男子。   “宙斯。”   “這就是你的權柄?真是令人嫉妒。很多年前有一位故友也能做到洞悉一切,不過他早已背叛了我。”   “挑這個地點和我見麵,真的好嗎?”   “隻是提醒你,不要關鍵時刻掉鏈子。”   “我記得你之前不是這個模樣,無論是你在神廟裡被供奉的金身,還是你偏愛的年輕時候,都比現在這個樣子要好。”   “隻是為了掩人耳目罷了。”   說罷,他化為一道閃電直沖雲霄,消失不見。   “說好的掩人耳目呢?”   克羅托趕忙離開了這個地方。   離開了這個夢境。   嚴格來說,是回憶,獨屬於克羅托這尊神明的回憶。   早上九點,克羅托才從夢境中醒來。在夢裡,她回憶起了靈魂和女神交融狀態下的自己和宙斯的對話。   “宙斯神的形象是那樣的嗎?”   沉吟片刻,克羅托從床上坐起,解開束帶的頭發已經睡亂了,重新整理又得費一番功夫。   “好麻煩……啊……不行,還是好困。”   克羅托又無力地癱在床上,不過,她馬上就意識到了什麼。   “啊!這是別人家的床!”   一陣無言,掩麵不語,她想起了自己之前被那位克羅托主導時所經歷的一切。隨後她發出了足以將對門西卡羅爾吵醒的一聲“哎呀!”   “神明大人啊,十分抱歉我要擅自做主了,這種事我真的做不到啊!”   她披頭散發地跑了出去,甚至鞋都來不及穿。   “克羅托小姐?”   “嗯?”   剛走到房門前,門外就傳來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克羅托聽出來了,那個聲音是西卡羅爾。不過這一次西卡羅爾的聲音明顯輕柔了很多,不似之前火藥味那麼重。   “出什麼事了?”   “沒有,沒出什麼事,隻不過是想起了之前發生的事。”   “哦,聽你叫得那麼大聲,過來看看。如果沒事,那我走了。”   “等等!”   出於責任感的驅使,克羅托打開了房門,直麵著麵前這位豐神俊逸的少年。不,不該是這樣的,至少不能讓那個克羅托得逞,管她是命運女神還是別的什麼惡靈,自己莫名其妙成了她的宿主,就因為自己和她同名嗎?還是自己的命運線中早已被植入了某種異物?太惡毒了,這完全不公平!現在她還要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拉進棋局,絕對不可能讓她所言的“正確”將麵前的這家人再拉入泥潭。絕對,絕對!   他看向她,那份果決讓他震顫。在這個時代,在他的記憶中,隻有那個男人在雷霆和烈火中將自己從地上抱起時露出的表情才和今天麵前這個姑娘的神色有幾分相似。那無關強弱,隻關乎心中的信念。究竟是何事、何物讓她下定了此等決心,她又將吐出怎樣與之相符的回應呢?西卡羅爾很期待。   突然,克羅托的臉色變了,不過她馬上又平靜下來,就像剛剛的動容沒有出現過一樣。   (奇怪……這種違和感……)   “稍微……等一下。”克羅托對西卡羅爾說道。   西卡羅爾神色嚴肅,他察覺到了些許異樣,被他用那摻雜著神靈權能的雙目盯著任誰都會覺得不自在,他在嘗試,嘗試自己能否從克羅托那躲躲閃閃的目光中捕捉到些許神秘的乾擾。但是他失敗了,不過這反而讓他更加確信了克羅托在剛剛那一閃而過的不適中有著隱情。   “怎麼了嗎?”但是西卡羅爾沒有點破,他繼續試探。   陽光灑了進來,映出了他長年不見陽光的臉上那幾分病態的蒼白。這是克羅托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麵前這個少年在陽光下的麵貌。他理應活在陽光下,他是太陽的化身,人們將他視作威脅或是希望。但是又有誰能意識到,他是一個活在當下的“人”呢?在此之前,即使是克羅托“神”的這一麵也隻是將其視作一個偷竊命運的小賊罷了。但身為最不應該站隊的神靈,她一次又一次地站在了宙斯這邊。“為了未來”,這句話葬送了多少人的性命?她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不該這樣,她理應比宙斯更加睿智。隻有一種可能——也許掌握命運之線並紡織它們的神靈也是它們的傀儡?這個危險的想法在她的腦中一經出現就難以消散,她的靈魂產生了動搖。也正因為這一絲絲她現有根源的顫動,克羅托身為“人”的那一側,也就是仿造了七年的人之格調主導了整個軀體。   思維的潮汐一漲一落隻在一瞬之間,但它從深處帶出到表層的東西足以改變存在本身。   西卡羅爾看向克羅托,她那紫色的眸子裡流露出的是不自信和難以置信,西卡羅爾已經猜到了七八分——神靈憑依,至於為什麼“人”和“神”兩側如此頻繁地互換且靈魂互不影響,那就不在他的知識範圍之內了。   “現在是哪個你?”   克羅托聽到這句話一臉疑惑:“還能是哪個我?”   “惡靈附身?有嗎?”西卡羅爾馬上又拋出了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但是這一次她聽懂了:“剛剛開門的是我,現在是我,中間有一段時間是她。”   “原來如此。”西卡羅爾沉思片刻,又拋出了一個問題,“你和她有什麼區別?”   “當然有!”少女氣鼓鼓地道,“不過……我暫時還不知道。”   “好吧,所以我可以將現在的你看作‘神’的一麵,對嗎?”   “為什麼啊?!”克羅托馬上發出了抗議。   “畢竟我的親生父親腦子裡在想什麼我可是一清二楚。命運三女神的小妹——克羅托,主司的是紡織命運之線,也就是說全天下的烏爾斯人的命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相比起決定起伏和簡單直接的剪斷,直接在命運線這一概念本身下手不就行了?雖然我不想當那個什麼神王,但是我這七年過著暗無天日的日子,不拚一把倒也難以慰藉我在黑暗中沉淪的青春歲月啊。再者說,艾普斯那個家夥可謂是為了‘那個未來’拚盡了全力啊,如果我再不努努力,日後怎麼麵對他呢?”   “神,神王?!”   “我有成為神王的資質,也就是能握起獨眼巨人為他打造的獨屬於神王的金雷。”西卡羅爾輕描淡寫地說道。   “金,金雷?!”   “如何?”   克羅托一時間沒有說話,她明確地知道,麵前的這個少年就是一切的開端。不同於那個不能提及名字的謀逆者,他是被逼上這條路的。她聽說過那個傳說——日月雙子其中之一擁有舉起金雷的能力。在拉卡奇斯被那個僭越者奪權後,其支持者宣傳最多的就是日月雙子的奇跡。“我們的領導者為宙斯誕下兩子,其中之一擁有著舉起金雷的力量,而能夠舉起金雷者將成為下一任神王”。自己體內的另一麵,被他稱為“神”之一側的克羅托也是為了他而來,而自己成了這場博弈的犧牲品。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克羅托回身關上房門。在關門的最後一刻,她似乎看到西卡羅爾無聲地嘆了口氣。   “這件事,還要牽扯到多少人呢?”麵前的門哐地一聲關上了,隻留下了西卡羅爾在原地嘆息。   (等等她吧,總要給她點時間接受這一切。)   西卡羅爾走了幾步路,靠在欄桿旁,雙手抱臂,枯藍色的長發在半開半合的窗戶送來的風中輕輕飄揚。他的瞳色如血般鮮紅,宛如一顆跳動的心臟嵌入了眼睛。他的身軀健壯但不似野獸,線條分明且比例完美,這並不是上天的恩賜,這是苦練後的成果。他就像一尊雕塑一樣靠在那裡,仰著頭一動不動,似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將他從這份入定的意誌中剝離。   直到……   “西卡羅爾?”少女輕輕的呼喚聲將這位年輕的半神驚醒,他沒有在麵前的黑發少女身上發現任何不妥——當然是精神和靈魂方麵。   “真快啊。”   “隻是簡單地換了一身衣服而已哦。”   “我指的是調整心態。”   克羅托一時無言:“……話說人真的能和神角力嗎?”   “為什麼不能呢?凡人之軀比肩神明的例子不在少數,超越神祇對於那些走到超凡者之路盡頭的人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   “唔。”   “怎麼,太難了?沒事,僅僅是在爭奪身體的主導權上占據上風的話,要求會寬鬆很多,隻要內心夠強大就行。”   “那我就安心多了。話說回來,艾普斯先生呢?”   “你問他?他一早就出門了,八成是去上工了吧。”   然而這一切並不如西卡羅爾所想,艾普斯一大早去檔案庫是事實,但是他是去請假的,請了兩個星期的假。他在擔任拉卡奇斯檔案庫的守門人時從不因私請假,不過這一次他破了戒,是為了什麼呢?他說:“是為了一個老朋友。”主管沒有多問就批準了,不為別的,就隻因為他是那個殺死僭主的英雄,英雄的要求可不是那麼好搪塞的。   在取得了合規的假期後,艾普斯乘馬車去了衛城,如他所言,“為了一個老朋友。”   衛城臨近皮修馬克劇場,這也是為什麼皮修馬克劇場總是留下一些陽春白雪劇目的原因,雖然那些劇目僅僅存在於文藝批評家的論調中。隻能說即使是在拉卡奇斯這種宣稱自己以民主立邦的地方,權威也能擊潰大多數。   不過艾普斯從來都沒有進出劇場的習慣,他的人生似乎和“娛樂”這個詞沒有任何關係。他的興趣,喜好都是個迷,應該說完全沒有。相應的,一切在男人身上顯得那麼普通的陋習都和他無緣。“他會擁有‘愛’之一物嗎?我猜是有的,但多半是精神愛,而且是僅限於男和女之間的變種。”這是象牙塔中為數不多和他有交集的學者對他的概括。而說出這句話的人,索謬拉,就是艾普斯這一次要找的老友。   索謬拉,象牙塔現任院長忒彌克的首席弟子。得爾修爾·阿克蒙德和忒彌克是他們那一輩的兩大傳奇,兩人的關係也不僅僅是朋友這麼簡單,不過在得爾修爾·阿克蒙德結婚生子後兩人的關係變得單薄了很多。忒彌克至今獨身,他將一生都奉獻給了衛城的教育事業,也正是因為他,象牙塔開始招收女學生,並給予她們和男子相同的權利。索謬拉將希爾特·阿克蒙德視作追趕的目標,他希望復刻自己老師和得爾修爾·阿克蒙德之間的那種關係,不過麵對索謬拉的狂熱,希爾特·阿克蒙德則顯得相當平靜且提不起任何興趣。至於後來,希爾特·阿克蒙德被放逐,索謬拉失魂落魄,按他的話來說,“我失去了一個能和我同臺競技的對手和朋友。在他之後,宴會和論臺上的同輩皆是庸人”。正是在這種寂寥的心境下,艾普斯走進了他的生活。   當時,艾普斯並沒有被冠以英雄之名,他隻是千萬前往象牙塔求知的普通人之一。要不是希爾特·阿克蒙德在離開前給索謬拉留了話讓他照看一個名叫艾普斯的異鄉人,他甚至不得進入象牙塔。   當然,艾普斯也是遵從自己養父的指示來象牙塔尋找一個名叫索謬拉的年輕學者,按他的話來說,“神邸武士比象牙塔更適合我”,雖然他最後對腐敗不堪的神邸武士失望至極,拒絕了其中的職位,但那都是後話了。   艾普斯找到了索謬拉,輕而易舉。因為當時索謬拉已經是忒彌克的首席弟子,而且在自己的研究領域頗有建樹。但如日中天的索謬拉並沒有無視麵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同齡人,聰穎如他,在麵前的少年身上看到了一種特質,一種博愛,光輝而稀少的特質,那是信奉正義者才會擁有的對未來的自信。而這位神采奕奕的少年進入拉卡奇斯的第一步就是來到衛城尋找他,為了一個約定。這讓他興奮至極,不僅僅是因為希爾特,更多的是艾普斯自身的魅力,他的自信、他對拉卡奇斯的感情(雖然無人知曉這感情是怎麼來的)、還有他對於自己的尊敬和那若有若無的距離感。在精神層麵,他又找到了一個可供憑依的人。   而艾普斯也沒有讓他失望,這位可謂是天下無雙的劍士用自己的行為和修養向他證明,自己配得上他的遐想。在索謬拉一次又一次地試探和故意的疏遠中,他堅持了下來。這種鍥而不舍精神讓他側目,在那之後,索謬拉卸下了偽裝,迫不及待地向他坦白了自己對艾普斯的那“精神上的愛慕”。而艾普斯雖然在一開始的震驚後對他的理論和舉止表示了肯定,但是他還是拒絕了索謬拉。   “你對我的感情十分真摯,讓我動容。但……我們還是談談正事吧。”   艾普斯所說的正事是有關希爾特·阿克蒙德被放逐的真相。這件事讓受到拒絕的索謬拉重振旗鼓,他在知曉了命運女神對於烏爾斯先知的迫害和希爾特·阿克蒙德作為犧牲品隻為了向世人闡明真相的一切緣由後,他選擇了保留意見,但是仍然支持他的舉動。他的支持包括但不限於情報和物資上的幫助。   在那個異鄉人並不受人待見的時候,索謬拉的幫助讓艾普斯和他的養父度過了困境。   至於後來艾普斯離開衛城去往拉卡奇斯發展;接到希爾特的消息北上殺死霧王伊戈塔爾;回城後刺殺僭主成為城邦英雄,索謬拉雖然隻知道前後的大致發展,但仍然在艾普斯出城的那段日子裡補貼著那位老人的吃穿用度。他堅信著,艾普斯會給拉卡奇斯帶來一場變革。   艾普斯刺殺僭主成功了,這個消息轟動了整個拉卡奇斯,同樣也轟動了衛城和象牙塔。人們為他的力量所折服,更為他那挺身而出的勇氣所震撼。不過,隻有索謬拉知道,他終有一刻會拯救拉卡奇斯於水火之中,他有這個能力和決心,現在到了時候,他理所當然地邁出了這一步。   但索謬拉未曾想到,艾普斯隻是接受了物質上的獎勵和那個公民的身份,拒絕了一切封號和職位——就像一個不敢承擔責任的懦夫。在那之後,他們斷絕了往來。   七年過去了,他們倆又一次見麵。   象牙塔共分為兩個區域,象牙塔主體和博聞廣場。世人皆知象牙塔的巧奪天工,但鮮有人知博聞廣場也是出自名家之手。   象牙塔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衛城初建時,當時的象牙塔學院中並沒有大理石建造的高塔,而是有著博聞廣場。對,沒錯,博聞廣場的歷史足足有兩千年之久,在這樣長的時間內,博聞廣場幾度被毀又幾度重建。最近一次重建是在斯卡修特人入侵之後,斯卡修特人占領了衛城後將其付之一炬,隻留下了一具空殼——這發生在距今三百年前。   不過不幸中的萬幸,有人仍然記得這座城市的樣貌,並在神邸武士擊潰斯卡修特人之後將其按照眾人記憶中的模樣修建。現今人們所能看到的博聞廣場和象牙塔就是那個年代的產物。   艾普斯走在通往象牙塔的街道上,它是那麼的醒目,那明晃晃的塔身沐浴在陽光下散發著一絲聖潔的光輝。他今天換上了許久沒穿的那一套帶帽風衣,背上斜背著空劍鞘,至於那柄劍麼,沒有帶出來。對於他而言,防身隻需要那隻義手就夠了。帶劍出門往往都會碰到大事,所以還是讓它安心地在家裡養老吧。   歲月並沒有在他的臉上留下過多的痕跡,但是他的神色和心境已被顛覆。哪怕是天神,行走於凡間也會受到凡心的製約。   二十年了,他的靈魂和神靈一般無二,他距離飛升隻差登上奧林匹斯山喚回自己的神位。不過這種情況不會出現,畢竟……為了那個未來,這點犧牲不算什麼。   “象牙塔,純白的象牙塔。”   他看到了很多身影,盲眼的先知、無私的學者、內心如火的青年、不服老的老人、如水般溫和的婦人和立於頂點太久的王。他們都是那樣的鮮活,天神的記憶讓他們都擁有永不褪色的畫麵存留於心。他們都是純白的,純美的,高貴的,不可侵犯的,這些人或是神都是艾普斯這個存在漫長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們在艾普斯生命中逗留的時間或長或短,但都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也許從象征著理想國的象牙塔開始,自己要和他們一一道別了。   “是個好的開始?”他輕輕地笑道。   他踏入了博聞廣場,走向了象牙塔,沒有一絲猶豫。   他從來不會猶豫。   “老師,老師!”   “怎麼了?”   “那個,艾普斯,是艾普斯啊!就在博聞廣場!”   “艾普斯……果真還是來了嗎。”   “帶我下去一趟,修卡。”   “好的。”   博聞廣場已經被圍得水泄不通,無論是哪位導師講課都沒有這種盛況。所有人都想見證一下這位拯救拉卡奇斯於水火之中的英雄的風采,而值班者也默認了這件事的發生。   在人群的中央,是艾普斯,準確來說是在努力尋找某個人的艾普斯,依靠天神的視覺,他找到了剛剛從象牙塔塔頂下樓的索謬拉,他已經過了四十歲,體態不似年輕人,更不及艾普斯那神人般的雄偉之姿。   艾普斯走了過去,熙熙攘攘的人群為他開出了一條道路,他見到了索謬拉,他還是那樣保持著完美的力士身材,但麵前的學者已不是當年的模樣。僅僅過了七年,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微微有些傴僂的中年男子,他瘦弱的身體上滿是褶皺,臉上已經失去了神采,隻有一雙眼睛仍舊深邃。   “索謬拉,你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現實是殘酷的,艾普斯,它在侵吞每一個人。”   “是啊,但……我還是……”   “就當是我不自愛吧,艾普斯。來,修卡,帶路。”   名為修卡的少年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連忙將艾普斯和索謬拉帶向了象牙塔。   “你來過這裡,不是嗎?”象牙塔內,索謬拉對艾普斯說道。   “它沒什麼變化,但人總是在變的。”艾普斯回應。   “物是人非,艾普斯。不是什麼人都擁有直到時間盡頭的壽命。”索謬拉無奈地笑道。   “所以這座塔就成了你們一代又一代通往永恒的道路。”   一聲長嘆,隨即又是一聲應答:“確實如此。”   “我來找你,是為了一個人。”   聽到這句話,索謬拉示意修卡離開,少年照做了。   “為了誰?”   “你記得一個叫克羅托的學生嗎?她應該剛剛從象牙塔畢業。”   “我還以為又是他。”   “不,這次不是。但和這件事依舊他有關。”   “確有其人。”   “我需要她的檔案,全部檔案。”   “怎麼,看管檔案的工作讓你成為了一個隻知道和紙張打交道的愚昧讀者?還是如今的艾普斯已經失去了正視敵人的勇氣?”   “不,兩者都不是。我不是來找你吵架的,索謬拉。我來,是為了向你尋求幫助。”   “尋求幫助?多麼可笑!我區區一個凡人,能幫到拉卡奇斯的庇護神什麼?如果你還不轉變想法,那麼請回吧,這裡不是信眾聚集的神殿,這裡是知識的高塔,隻歡迎虛心求教的人!”   “我不夠虛心,確實如此。但,這是為了拉卡奇斯的未來——人和神的未來。”   “未來?你又從希爾特·阿克蒙德那裡得知了什麼?他隻是一個想要入局的局外人。”   “你還是這麼了解我,這麼了解他。”   “我這半生都在追逐希爾特·阿克蒙德的影子。如今,我總算能看到他的目的地,我又怎麼會放棄?放心吧,艾普斯。我不會袖手旁觀。”   艾普斯沒有道謝。他知道,眼前這個疲憊的中年人已經迷茫了太久,他曾經將證明自己的願望寄托於自己的對手身上,但是他的對手卻憑空消散。而後他又將希望寄托在自己的朋友身上,但是他的朋友卻轉身背叛了他。雖然他們都有理由,他們都有自己的苦衷,但是直到最後,傷痕累累的隻有這位相比之下如此普通的人、凡人。   就讓他在這一次,證明自己的價值吧。這是自己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這是檔案館,熟悉嗎?”   “不熟悉,我隻對拉卡奇斯的檔案庫熟悉。”   走沿著塔身的螺旋梯,來到象牙塔的二層,眼前就是象牙塔存放資料的地方。   “這個學生,我有印象。”   “哦,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勤奮,博覽,但不專一。靠著她那異於常人的耐性,她完成了象牙塔的學業。”   “何以見得?”   索謬拉一行一行地對著索引翻找著書架上的資料,道:“她一開始進入學院的時候,幾乎什麼都不知道。但她學東西很快,但總是在學成一樣東西後就將它拋在腦後。因為這個緣故,她的導師找過我很多次,但因為每個學生都有自己的選擇,隻要他們能夠從象牙塔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我們都是不進行過多乾涉的。”   “明白了。”   “話說回來,你又是為了什麼來向我詢問她的情況?”索謬拉將記載著克羅托家庭檔案和學生生涯的檔案遞給了艾普斯,道。   “因為這個女孩出現在了我的生活裡,就像被命運安排好的一樣。我要反製命運,總得找個突破口吧。”   高庭海的港口,一艘來自拉昂的外交船隻停泊在了港口。遠方的山頂就是高山劇場埃斯庫羅斯。   埃斯庫羅斯劇場啊,真是好久沒有看見過了。   “阿克蒙德先生,船靠岸了。”   “他們知道我來了嗎?”   “當然。”   “這算是明牌了?真是自信啊,那位。”   “請不要在私下裡說那位公子的壞話。”   “他好歹是我的學生,我這個當老師的評論一下怎麼了?他年輕時就很喜歡托大,如今當了宰相的候選人依然如此,這可不是一個好習慣。”   “您教訓的是。”   “不用這麼謙恭,我隻是起一個震懾作用,讓那些老家夥不敢造次。真要乾活,還得靠我的學生們呢。”   “老師!”話音未落,從船艙中走出來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這就是拉卡奇斯嗎?真是壯觀啊!老師的故鄉就長這模樣嗎?”   “理查·拉昂。我建議你收起你那無知的嘴臉,不要汙蔑我們這個姓氏!老師可是因為……”   “唔唔唔,真的十分抱歉!”   聲音漸行漸遠,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原來是剛剛立於甲板的少年被他年長幾歲的姐姐拎著下了船。   “這位殿下給您添麻煩了。”   “天才的光輝總會帶來一些附加品,這點小問題日後慢慢糾正就好。”希爾特·阿克蒙德看著碼頭上爭論不休的那對姐弟,麵帶微笑。   “二王子這脾氣曾經可是將當今陛下惹得大怒。到您這怎麼就成了‘小問題’?”   “他還年輕,年輕人嗎,總得有些銳氣。否則跟我們又有什麼區別,是吧,漕運總督?”   聽到希爾特·阿克蒙德道出自己的身份,男子明顯有些不自在:“我就不在這裡叨擾先生了。”   “慢走。”   正午的太陽總是刺人的,而今天的太陽似乎格外刺人。   “唔,是因為不歡迎我這個二度背叛烏爾斯的罪人嗎,倒也說得過去。”   希爾特·阿克蒙德無奈地笑笑,拍了拍欄桿,轉身對著船艙說道:“好了孩子們,這次的拉卡奇斯研學之旅,校長我親自帶隊!”   “好誒!”此起彼伏的叫好聲從船艙中沖出,直達天際。   (機遇和危險並存,這些小家夥什麼時候能知道這一點呢?)希爾特·阿克蒙德腹誹道。   “艾普斯,你,真的變了嗎?”   他又看到了那個身影,那個負劍前行的身影。但是那身影的麵容已經模糊不清,隻是遙遙地立於前方,甚至連他的立足之處都是煙霧彌漫的。   也許迪亞哥說得對,你已經不是那個莽撞但是堅定不移的衛道士了。   也許還是,但,現在的我已經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