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紅霞,黑雁歸飛。 汪海走到李方身旁,蹲膝坐下,抬頭望著昏黃的天際。 平靜的話語,隨之道出: “我是汪海,神意觀的外門弟子。” “林長老讓我來教你規矩……” 汪海頓了一聲,轉頭看向李方,“教神意門的規矩,也教做人的規矩。” 話語,回蕩在二人之間,可李方無動於衷。 那黑白的雙目依舊失神般,呆呆看向天空。 汪海對此不以為然,隻是重新抬頭,望向黃昏的天際,自嘲一聲,“可我年方十八,我也懵懵懂懂,也在規矩的路上摸爬滾打。” “不若我講些故事給你聽,你聽的懂就繼續聽,聽不懂,那就等你能懂的時候,再懂。” 不待李方回應,汪海便自言自語起來: “龔元和沈順明的矛盾,我從一開始就知道。” “但是啊,我沒有阻止,反而是任其發展,甚至還小小推波助瀾了一番。” “因為……沈順明礙著我了。” 直到這時,李方才回過神來,默默看向汪海。 汪海對著李方笑了一笑,繼續說道: “沈順明想仗著他哥的身份,拜入我師父的門下,想從我師父手裡,拿走原本屬於我的內門資格。” “他哥啊,就是白日裡廢掉龔元的少年,沈順朗。” “也是頂了龔元進入神意門資格的人,更是拜入了呂長老門下的人。” “我想讓沈順明出醜,想讓沈順明在師父心頭落下爭強好勝的印象,想把屬於我的內門資格,給搶回來!” “所以我故意縱容,冷眼看著兩人的意氣爭鬥。” 李方默默垂下腦袋,靜靜聽著,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了白日裡發生的事情的原由。 汪海的話語,繼續飄蕩: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原本隻是小小爭鬥,可沒成想龔元竟意氣上頭,失手差點打死沈順明。” “接下來的事情,你也看到了。” “我上山下跪請罪,沈順朗登門尋仇。” “這龔元自然是被當做了棄子,廢掉了。” 李方抱著膝蓋的雙手,又抱緊了一分,小小的臉龐上懵懵懂懂。 聽懂了,又似乎沒聽懂。 略顯單薄的嘴唇,緊抿一下後,又緩緩鬆開,“這事情,林師不管嗎?” “林長老不會管的,白日裡你也看到了,林長老從頭到尾都沒出過麵。” 汪海搖搖頭,“就像兩個小孩過家家,鬧矛盾,你看大人出麵管過嗎?” “小孩之間的矛盾,隻能小孩自己才能解決。” “那……” 李方沉默數息後,遲疑開口,“那龔元……必須是棄子?” 汪海眺望絢爛的晚霞,感嘆一聲,“他其實……也可以是棋子的。” “隻是他輸了。” “若他贏了,他依舊可以待在遊鴻院,依舊是林長老的門下弟子。” 李方努力思考,可小小的腦袋卻是不經意地微微搖晃,“我……我不是太明白。” “以後你會明白的。” 汪海笑著說道,“還有什麼想問的,我盡量回答你。” 李方抬起頭看向汪海,小小的臉上是疑惑不解,“先前你說了,林師不會出麵,可為什麼到最後,林師……林師他出手了?” 汪海滿臉復雜地看著李方,“因為你。” “因為我?” “是的,因為隻有你站了出來。” “可我……可我……” 李方低埋腦袋,小小的雙手握得骨節發白起來,“可我最後……退縮了……” “我……我當時好怕……” “怕……” 李方緩緩抬起頭,小小的眼眶上滿是淚水,“我好怕……好怕我會死……” 汪海望著李方,臉上的神情越發復雜。 微動的嘴唇,張了又合,欲言……又止。 昏黃陽光下,巖石地麵上,一大一小的背影,交錯又分開。 像是兩個犯錯的小孩,一起受罰。 又像是兩個落魄的失意人,互相哭訴。 更像是兩個懵懂的少年,在這人潮湧動的道路上,磕磕又碰碰。 夜晚。 明月懸空,蟲鳴四起。 茅草屋內,皎白的光輝透過窗戶落了下來。 李方躺在竹床上,抬起右手,用五根泛著淺淺繭痕的手指抓向月光。 小小的臉龐上,第一次露出了迷茫與難過的表情: ‘爹,你說的話,我做了……’ ‘可做起來……好難……’ 另一張竹床上,不見人影,隻有厚厚的被褥裹成一團。 曾明傑埋進被褥裡,左手死死抓住被褥一角,右手不停地在褲腿上狠狠擦拭。 一遍又一遍,手上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 明明已是換過的新衫褲,可那濃濃的騷燥味,就是抹不去! 怎麼抹,都抹不去! 曾明傑抬起頭,小小的眼睛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裡,看不清是何種目光。 可那眼淚,卻是止不住的落了下來。 ………… 神意門,礪劍峰。 礪劍小院,前庭。 流水曲徑前,一道中年男子負手而站。 狹長馬臉,陰冷瞳孔,一襲紫衫迎風搖擺。 搖曳之間,繡上的雲紋在紫底衣衫的襯托下,似那姹紫花海上,像那殷紅血池上的朵朵白骨。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在其身後,站著神色恭敬,身軀微躬的劉實。 “師父,人已經廢了。” 劉實低下腦袋,輕聲說道,“那林遠,也出手了。” 中年男子聽後,緩緩轉身,狹長的瞳孔似盤踞血泊上的兇虎,透著殘暴與冰冷的目光。 讓劉實的腦袋,越發低垂起來。 同時輕聲繼續: “隻出了一手,便破開了白雲山的巖地,入地三寸。” “你……沒看錯?” 中年男子心緒波動一分,如虎雙眸微微一瞇,目光中蘊含的殘暴與冰冷,越發盛烈。 “黑盤拐杖,二尺七寸長,弟子不會記錯的。” 劉實微微搖頭,“也不會看錯的。” 中年男子沉默數息後,轉過身去,目光飄向潺潺流動的曲徑,淡淡話語,隨之落下: “我知道了。” “退下吧。” “是,師父。” 劉實應了一聲,邁動步伐,緩緩退下。 臨至大門處,劉實不高的身軀才緩緩挺直起來。 同時,點點濕潤的觸覺自身後襲來。 劉實伸手向後背一摸,抿嘴不語——那乾燥的衣衫,如今正印著濕漉漉的冷汗。 抬起頭,看向圓月徐升的夜空,劉實的心頭似那望不到盡頭的夜幕,蔓延著壓抑的沉重。 這就是呂景煥。 這就是他們的師父。 這就是當今權勢最盛的呂長老。 似那盤踞兇虎,又如那冷血毒蛇,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外人猶盛,他等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