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河。 　　後綴名河，規模卻可稱江。 　　濤濤河水奔湧流下，流轉交匯間撞起急湍浪花，更響起滾滾聲勢。 　　大有銀河落瀑之象。 　　沿著白雲河策馬奔騰，大半日後，一處村落映入眼簾。 　　田上土埂，交錯相間，高矮土屋，遠近坐落。 　　正逢晡時，一道道炊煙自各家各戶中裊裊升起。 　　正是李家村！ 　　勒馬急停，羅誌高看向李方，輕聲道：“李師弟，時間不多，快去快回。” 　　李方點頭明白，拱手道謝。 　　回時再如何隨意，頂多推延一兩日，再加上繞道返程，留給他的時間著實不多。 　　下馬步行，朝著李家村走去。 　　隨著前行，李家村的點點變化照映在瞳孔間。 　　村口的土道變了，變成了白巖鋪砌的筆直道路。 　　村裡的土屋也變了，或翻修或新建，看不出半點曾經的破敗與斑駁。 　　更有嬉戲玩耍的孩聲，不時從村裡傳出。 　　猶如一位即將邁入垂暮的老人，再次煥發了第二春，再現朝氣蓬勃。 　　隨著前行，李方的心緒也在起伏變化。 　　越近鄉，越怯情。 　　踏過白巖道路，走進李家村，微帶炙熱的夏風吹拂臉龐，也吹來了接踵的腳步聲。 　　一群從田間勞作的漢子，或挑著木桶或扛著鋤頭，有說有笑返回村落。 　　數名豆蔻少女，盤著已為人婦的發髻，站在村口翹首以盼，當看到人群中的漢子後，小臉浮上喜色，小手不住抬起揮舞。 　　新婚燕爾，兩相牽掛。 　　‘若不是前往習武，我這時也當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了。’ 　　李方心頭感慨一句，轉頭看向返村的漢子。 　　漢子模樣，一一進入視線。 　　有老有壯，有胖有瘦，有高有矮，大徑不同，可唯有一點相同——相識相知。 　　李河大爺，李元三叔，還有兒時跟屁蟲的李大文，還有…… 　　一個個熟悉人名在李方的心頭牽動而起。 　　讓李方臉龐上的淩厲線條，不自覺柔和數分，也讓李方心頭升起回鄉之情，揮手招呼。 　　可回應他的，卻是重重的跪地聲。 　　隻見先前有說有笑的漢子，在看到李方的身影後，竟是齊齊下跪。 　　村頭的少女在這時也是反應過來，跟著下跪。 　　向著他身上的雲紋白衣下跪。 　　李方望著這一幕，心頭仿佛被觸動般，竟生出陌生與孤涼的感覺。 　　那自喉結鼓動間，準備道出的招呼話語，竟是強行咽下。 　　就這樣呆呆望著，就這般久久不語。 　　變了，一切都變了。 　　變得陌生了，變得物是人非了，變成紅楓村了…… 　　回過神來，李方沉默前行。 　　一路前行，一路下跪，直至抵達那熟悉的地方——家。 　　曾經的低矮土屋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方闊氣大院。 　　透過院外的籬笆看去，一道人影進入瞳中。 　　粗糙的臉龐，麥黃的膚色，佝僂的脊背，勾勒成一個莊稼漢子的模樣。 　　正坐在一方木凳上，握著煙桿，抽吐著旱煙。 　　不是李木還能是誰！ 　　穿過籬笆，走進前院，李方來到正出神想事的李木身前，用柔和的目光低頭看去： 　　頭上生了發白，漸漸老了。 　　臉上圓潤許多，吃的好了。 　　身上不穿麻衣了，變綢質馬褂了，日子也好了。 　　唯一不變的，還是喜歡沒事抽抽旱煙：解悶消愁。 　　微微啟齒，輕輕張口，那牽掛的感情於一字上道出： 　　“爹。” 　　“哎！爹在……” 　　出神想事的李木下意識接起話來，可話音未落便戛然而止。 　　哐當。 　　旋即李木反應過來，猛地抬頭，隨著煙桿從手上掉下，那日思夜想的身影隨之映入眼中。 　　“方兒？” 　　李木緩緩站起，不敢相信般顫音問道。 　　而後李木語帶激動與肯定，“是方兒！是咱家的方……” 　　可當看清李方的模樣後，話語越落，聲音卻是越小。 　　那道出的語調，自激動變為低沉，而後化作無聲的哽咽。 　　那角紋上的雙目，竟是湧上點點濕潤。 　　那扛起頂梁柱的心頭，亦是隱隱生痛。 　　變了，模樣變了。 　　個頭長高了，高過他了，已經長大成人了。 　　身上的傷疤多了，手上腳上到處都是，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麵相兇狠了，氣息淩厲了，也不知把頭架在刀上多少次。 　　怔怔望著長大的人兒，李木心頭話語千浮萬起，可道出口時卻隻一句，“苦了方兒你了……” 　　李方心頭一顫，鼻子微酸，明明硬若鐵石的內心，在這一刻卻是化作柔紙，擠出酸澀的笑容，故作堅強道：“爹，我不苦……” 　　“你的兒，一點都不苦。” 　　“我如今得了林師看重，位同親傳身份，沒人敢欺負我。” 　　“我還得了一門好差事，撈了不少油水，還能抽空過來看看爹和娘。” 　　李方一邊說著，一邊取出一疊銀票硬塞到李木手裡，“我在神意門裡吃穿不愁，這銀票啊，是你們兒子有出息了，孝敬爹和娘的。” 　　不待李木拒絕，李方又道：“爹，娘呢？” 　　李木這才反應過來，扭頭激動喊道：“娃他娘，方兒回來了！” 　　哐當。 　　廚房裡傳來瓢碗墜地的聲音，以及踏著激動的腳步聲。 　　一道婦人身影進入視線。 　　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說不上漂亮，也談不上難看。 　　普普通通的婦人模樣，有著普普通通的婦人名字，也帶著婦人固有的嘮叨： 　　“哎，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盼回來了。找書苑 www.zhaoshuｙuan.com ” 　　“娃他爹也是，方兒回來也不提前吱個聲，好讓我燉鍋老母雞，好給方兒補補身體。” 　　“還有啊，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可得待……” 　　嘮嘮叨叨的話語，像是連珠炮彈似得，一句接著一句。 　　明明是曾經自己最煩的叨嘮，在落入耳中後，卻是讓李方感到無比的親切。 　　於青萍風風火火小跑出來，嘴上的叨嘮在看到李方的模樣後，卻是突然頓止。 　　那洋溢高興的雙瞳，竟是不自泛紅，落下點點淚花。 　　更是發氣錘了李木一拳，埋怨道：“李木，看看你乾的好事！” 　　“當初我說不去習武，平平安安做農夫哪裡不好了。” 　　“非要讓方兒舔刀子灑熱血，要是方兒有個三長兩短，我跟你拚命！” 　　李木低著頭，不吭聲。 　　可李方卻搖了搖頭，輕聲道：“娘，不怪爹，是我要去的。” 　　“我不想做一輩子，那一眼就能望到頭的農夫……” 　　“還有，娘，我待不了多久……” 　　蹬，蹬。 　　於青萍轉身回屋，又急急跑出，粗糙的大手上多了一道平安符。 　　“平安符，娘從廟裡求來的。” 　　於青萍將平安符遞給李方，泛紅的眼睛竟是奢望般看著李方，“答應娘，要平平安安……” 　　李方鼻子發酸，重重點頭，“會的，我會平平安安的……” 　　心酸起，濃情切，百般苦楚道不出，千般思念磨不盡。 　　忘卻了愛情，舍去了友情，卻是割舍不下這濃濃的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