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同學一邊說著一邊搖頭走了,出了教室門還頻頻回頭,看怪物似的看許安。 其實許安內心有過半分鐘的動搖。 都學習一天了,誰不想早點回去休息? 但是他已經下定決心,這次要好好學習了。 以前就是總想著,明天再學明天再學。 結果一直到高中畢業,都沒正經學習過一天。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 這樣的生活,他再也不要重復! 他的心態已經跟十幾歲的高中生不一樣,成年人更懂得如何堅持做一件事情。 所以許安堅定地選擇留下來,繼續寫試卷。 人一個接一個離開,值日生收拾完東西也走了。 鎖門的生活委員,見教室都沒人了。 就許安一個人還坐那。 “許安,你還不走啊?” 許安搖搖頭,“我寫完這張卷子。” 生活委員撓撓頭,“行吧,那你等下記得鎖門啊。” “知道了。” 所有人都離開後,因為放學而變得吵鬧的走廊,也逐漸安靜下來。 一月份的天氣還有些冷。 教室裡沒有暖氣,窗戶還有點漏風。 風呼呼地刮著,學校冷得像個冰窖一樣。 許安搓搓手,手指凍得通紅,放下筆思考一會兒,又繼續在草稿紙塗塗抹抹。 安靜而空曠的教室裡,隻有筆尖落在紙張的沙沙聲。 他聚精會神的寫了大概半個多小時。 “啪一” 燈突然滅了。 整棟樓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老樓裡連應急燈光都沒有,黑起來跟個鬼屋沒區別。 隻有天的月亮,還有一點稀疏冷淡的白光酒下來,勉強看得清路。 許安這才驚覺,原來不知不覺間,竟然留到了這麼晚。 學校都斷電了。 什麼時候開始,隻剩下了他一個? 學習到這麼晚還是第一次。 許安搖搖頭,收拾東西離開。 老樓的樓梯總是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好像腳步稍微踩重一點,樓就會塌似的。 許安還是第一次在學校待到這麼晚。 以前每次,他都是踩著放學鈴聲走的。 鈴還沒打完,他就已經百米沖刺到校門口了。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學校晚還挺嚇人。” 許安小聲嘀咕。 沒了吵吵鬧鬧的學生,校園就顯得寂靜又空曠。 高大的樹影籠罩在校園小路,有點落寞。 當人在集中精神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時間是過得很快的。 幾乎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但它就這麼過去了。 重生第一天,就這麼平淡的過去了? 站在校門口時,許安陷入了短暫的迷茫。 剛才他按照直覺走了出來,現在驚覺,自己該回家了。 不是回到城市裡的那個家,而是回到二十幾年,那個小鎮的家。 重生後,第一次將要回到家裡。 許安的心情變得有些復雜起來。 仔細算下來,他和父母也有十多年未曾見麵了。 說不興奮還是高興,心口悶悶的,喉嚨口好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讓他有些哽咽。 鼻尖一陣一陣的發酸,眼角通紅。 許安出生在一個非常普通的工薪家庭。 父母都是小鎮工廠的普通工人。 那個時候,工人很多。 雖然在此之前,有大批工人下崗,大把工廠倒閉。 但是幸運的是,許安的父母保住了工作。 因此他們一家雖然算不富裕,但是吃喝不愁,算得是美滿的一家三口。 日子就在平淡和溫馨中過了許多年,許安的父母對他很好,雖然不富裕,但是會在生活盡量滿足兒子,沒有讓他感到自卑過。 到了高中後,許安因為成長時期,心態發生的一係列變化。 俗稱青春期。 而變得叛逆又敏感。 他開始不像小時候那樣,對父母老師的話言聽計從。 有時候甚至故意和他們對著乾,欣賞他們臉氣急敗壞,或者傷心難過的表情。 許安的父母文化水平不高,更不懂得教育其實是復雜的東西,對待兒子的叛逆,隻能簡單粗暴的以武力或者口頭責罵來鎮壓。 他們也不解,為什麼以前聽話懂事的孩子,一夜之間會變了樣子? 長期以往,親子關係變得越來越壞。 雙方缺少溝通,越不溝通就越不想溝通,陷入了死循環。 有時候冷戰起來,一家人可以好幾天不說話。 因為沒有受到好的引導,許安的人生一路墮落。 之後跟父母也越來越疏遠。 雖然後來父母極力緩和與自己兒子的關係,但終究是於事無補。 許安記得自己媽媽查出癌癥那天,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爸爸流淚。 那個堅強剛毅的男人,捧著病歷,眼淚流個不停。 那天也是許安首次沒有見麵就跟父母大吵大鬧。 他記得媽媽的葬禮,父親一度傷心至昏厥,醒來之後人就變了很多。 不愛說話,精神也變得萎靡不振。 脊背彎了下去,頭發間冒出了銀白的顏色。 竟是蒼老了許多。 本就不愛說話的父親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少了母親從中調和,父子倆在家基本是相對無言。 時間久了,許安實在受不了家裡的氛圍,於是離開了家。 回憶到這裡戛然而止,許安感到眼眶熱熱的,好像有什麼東西即將冒出來。 其實哪有孩子不愛父母,哪有父母不愛孩子。 隻是雙方都在特殊的時候,用了不對的方法。 如果許安在青春期的時候能夠不那麼倔強,對父母多一分體諒。 如果父母能不那麼強勢,多聽聽自己孩子心裡的真實想法,放下長輩的架子,走近他的心裡。 那麼一切都會不同。 不知不覺間,許安已經走到了家門口。 二十多年前的筒子樓,工廠分配的職工宿舍。 一層可能就住了十幾戶人家。 每間房不過五六十平大小,裡麵卻塞了許許多多的一家三口。 走廊堆著雜物,有些環境比較好的家庭,外麵還掛著空調的散熱機箱。 地經常有烏黑的水跡,怎麼都拖不乾凈。 墻角常年是潮濕的,背陰的地方長滿了青苔。 還有翠綠的藤蔓植物沿著墻壁蜿蜒向,一到夏天,整棟樓看起來都是鬱鬱青青的。 許安還記得以前小時候。 家家戶戶把廚房搭在外麵。 因此每到做飯的點,走廊全是炒菜的油煙。 飯菜香氣都能順風飄出去好幾米。 有的小孩都能聞出自己家做飯的香氣,到點了就自動乖乖回家吃飯。 許安就屬於每次都得父母扯著嗓子來喊,最後被提溜著耳朵回去的那個。 記憶飄出了好遠好遠,抬頭一看,自己已經走到了家樓下了。 習慣性地去掏口袋時,才想起以前高中都是把鑰匙掛在褲子的腰帶扣的。 拿出鑰匙時,許安的手還有點發抖。 近鄉情更怯,雖然回憶中想了父母好幾次,但當真正要見到的時候,反而感到有些膽怯了。 是怕麵對過去的那段時光,還是怕看到熟悉的父母,會抑製不住情緒? 高中時期,他和父母的關係已經很僵了。 幾乎到了不怎麼說話的地步。 他抖著手把鑰匙插進鎖眼裡,向右擰動。 “哢嚓——” 老舊的鐵門發出不堪重負的喀嚓聲,緩緩向裡打開。 一絲微弱的暖黃色光線從開啟的門縫往外投射出來,打在許安的臉。 熟悉的清粥味道撲鼻而來,以前高中讀書 辛苦,幾乎每天下晚自習,媽媽都會給他煮點宵夜。 有時候是碗雞蛋麵,有時候是清粥小菜。 各種情緒紛繁雜亂。 許安鼻子一酸,眼淚幾乎快要落下來。 他整理了下情緒,推門走了進去。 “媽,我回來了。” 孫麗正在廚房煮著粥,聽到聲音,回過頭來。 “回來啦。” “東西放下吧,先吃點,吃完再去休息。” 她穿著格子圍裙,圍裙有點舊了,麵濺了星星點點的油汙。 許安記得小學時候就看見媽媽穿著這身圍裙,一直到高中都沒換下來過。 這個時候的媽媽還沒有查出來癌癥,仍然是麵色紅潤的健康模樣。 許安遺傳了孫麗的雙眼皮,還有一身好皮膚。 記得以前爸爸就說過,媽媽年輕時候是廠裡有名的美女。 追求她的工人,能從前門排到後門,再繞著廠子幾圈。 “但是你媽偏偏就看了我,知道當年多少人羨慕你爸我嗎?” “嘖嘖,那個時候真是,做夢都要笑醒。” 當時在飯桌,許勝喝多了,醉醺醺地對兒子這麼說。 眼神是止不住的炫耀神態。 和後來孫麗去世後的頹喪樣子,判若兩人。 那些痛苦的記憶好像一下子變得很遙遠,隔了層霧似的,朦朧不清。 而現在,健康的媽媽就站在自己麵前,還是熟悉的模樣。 孫麗看著兒子,嚇了一跳。 急急走過來道:“你,你咋了這是?” “在學校受委屈啦?跟媽說說,到底咋回事。” 她伸手撫許安的臉頰,長期在廠裡乾活,手掌已經變得粗糙。 而許安卻不覺得有絲毫難受,因為這雙手很溫暖。 掌心的溫度灼熱,在寒冷的冬夜裡,像一股暖流匯進了他心中。 許安哽咽道:“媽。” 孫麗更著急了,看著兒子通紅的眼角,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心疼。 “乖,兒啊,你到底咋了?” 許安搖搖頭,“沒什麼,就是想您了。” 孫麗一臉莫名,“什麼?” 許安露出一個喜極而泣的微笑,搖搖頭。 “真的沒什麼,我就是..…就是太開心了。” 孫麗眉頭皺起,雖然到了這個年紀,眼角已經長出了些許皺紋,皮膚也不似年輕時光滑細膩。 但是依然能從中看出年輕時,廠花的樣子。 “真的沒事兒吧?你別嚇媽。” 許安再三保證沒事,孫麗才放下心來。 然而轉頭就罵道:“小兔崽子,沒事你哭哭唧唧的,害老娘一顆心吊著。” 說著擰了許安耳朵一把,但是沒用力。 這一聲喝罵確實有當年那味兒了,許安一下子“撲哧”笑出聲來。 笑著笑著,眼淚就從眼角滑落下來。 他轉過身,一手悄悄抹去了自己的淚水。 孫麗把廚房的火停下,粥端到餐桌,用碗盛好。 “行啦,別磨磨唧唧了,這都幾點了,趕緊吃了去洗澡睡覺,明天一早還要學呢。” 許安邊喝粥邊道:“爸呢,睡了?” “嗯,他班辛苦,回來就早早睡了。” 許安若有所思道:“我去看看他。” 他扔下碗、跑進父母的臥室裡。 孫麗在後麵叫道:“哎,你不喝啦?” “這孩子,今天這是怎麼了?”她一臉迷茫地嘀咕道。 許安打開臥室的燈,許勝躺在床,熟悉的鼾聲在臥室陣陣回蕩。 這時的父親,四十歲的年紀,卻因為長期在廠裡操勞,人比實際年紀顯得要老一些。 但威風仍然不減當年。 家裡的大事小事,換燈泡修家電,都不在話下。 還經常幫隔壁老太太修電視。 小時候在許安心裡,父親就是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真正讓這個人老下去的,是老婆的死,這件事對他打擊實在太大了。 許安推推床的人,叫道:“爸,爸。” 許勝哼哼了兩聲,甚至翻了個身,沒醒。 許安哭笑不得,用了小時候那招。 他伸出拇指和食指,捏住爸爸的鼻子。 果然,鼾聲響了幾秒鐘之後,許勝從夢裡驚醒了。 “唔—咋回事。” 許勝掙紮著坐起來,一見兒子坐在床邊,罵道:“小兔崽子,你閑得發慌?” 許安道:“爸,我回來了。” “廢話,你就坐這!” 許勝不耐煩道:“去去去,回來了就滾去洗澡睡覺,擱我這瞎搗什麼亂。” 高中時兩父子的關係非常僵,要不是有孫麗在裡麵調和,還不知道要成什麼樣子。 二十幾年過去,許安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隻知道賭氣的青春期少年了。 他輕聲道:“爸,是我不對,昨天不該跟你吵架。” 許勝一愣,狐疑地看著他。 “你小子轉性了?” 他尚且不知道,自己兒子現在內心有多復雜。 有多少情緒,正在翻湧。 許安一笑。“以後,我都不會再跟你和媽吵架了。” “真的。” 許勝震驚地看著許安,心裡一時五味雜陳。 兒子終於長大了。 他一個大男人,不太知道怎麼表達情緒。 想伸手抱抱兒子,卻又有點不好意思。 最終,隻是把手搭在許安的肩膀,用力拍了拍。
第六章兒子長大了(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