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輕鬆地走出移民辦公室,還很有禮貌地對四十二號先生再次表示了一下歉意,才從容地走出了市政大樓。 終於有結果了,肖恩·李重重吐出一口氣,身體帶來的怨念在交易達成之時散去不少。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湧上心頭,就好像上一輩子自己雖然花了不小的價錢,但好算安了個家一樣。隻是這一下經費少了三分之一,剩下的路要怎麼走,肖恩完全沒有思緒。 上一個肖恩·李傾盡一生,用長達十一年的“工齡”隻給自己攢下三百美金。不要覺得三百美金是一個小數字,他的工資要被那酒鬼養父拿去買酒,這些錢僅僅是從吃飯、坐車等等零零碎碎中一點一點摳出來的。要知道在1982年,他這樣的軋鋼工一個月的工資也就27美金,而這27美金也是在他成年後才有的待遇,之前做童工隻有15美金。 穿越到1892年是一種什麼樣的體驗?如果某乎有這樣的問題,那麼現在,身為當事人的肖恩·李是非常有資格回答的,那就是又累又餓。 為了省錢,上一個肖恩·李沒有吃早飯的習慣,當然酒鬼養父也不可能給他做。今天為了到市政廳不遲到,他起了個大早,照例喝了幾口涼水就出了家門。 肖恩的家在鋼鐵廠不算遠的金盞花街,那是一個小舊的公寓樓,平時上班走路二十分鐘就到了。但是來市政廳就真不算近,兩條街道距離足足有八英裡。早上過來的時候天氣清爽,太陽也沒有那麼熱烈,走起路來還挺舒服,但到了下午兩點可就難熬至極。 下午五點半,肖恩才慢慢悠悠地回到了位於金盞花街的家裡。又累又餓的他可走不了那麼遠的路,不過走路已經是這具身體的本能,最後兩公裡硬是讓肖恩一口氣走完了。 不過現在時間尚早,酒鬼養父還在鋼鐵廠工作,太陽雖然還未垂落卻已然西斜,陽光變成柔和又溫暖的橘色,照映在家中的窗戶上,為裡麵的陳設打出幾分酡紅。 肖恩從儲物室中取出一些土豆、胡蘿卜和洋蔥,配上自己買的一小塊羊肉來犒勞自己一天的辛苦。穿越後的肖恩可不再像上一個肖恩那樣簡樸節約,在生活中尋找快樂才是社畜年輕人應該有的良好品質。 辛苦一天之後,沒有什麼能像傳說中的愛爾蘭燉菜那樣讓人內心溫暖和快樂,那是用牛羊肉、蔬菜和大量耐心製成的絕世佳肴。 土豆是愛爾蘭人賴以生存的主食,而羊肉則是愛爾蘭這片土地上“羊吃人”運動後的副產物。 肖恩是個乾活利索的,不過三兩下就將食材處理完畢,等待著火上的燉鍋被燒熱。熱鍋凉油下入羊肉,靜待它被煎成漂亮的褐色。之後把羊肉取出,用鍋裡剩餘的油將洋蔥和大蒜炒香。 趁著洋蔥與熱油在鍋內翩翩起舞又相互交融,肖恩又將一小碟麵粉倒進了鍋裡。經過兩分鐘的攪拌,一種特殊的色澤和濃鬱芳香就呈現在了他的麵前。 肖恩吹了個口哨,梅拉德反應實在叫人欲罷不能。 他將一大杯啤酒倒進鍋裡,用鍋鏟攪動著鍋壁和鍋底,好讓香味充分融合,最後把褐色的羊肉以及切好的土豆和胡蘿卜一塊下鍋,加入百裡香和月桂葉後,肖恩將墊底的啤酒一飲而盡,打出一記暢快的嗝,剩下的就隻有耐心的等待了。 夜色闌珊,華燈初上,昏黃路燈下的,是一個個疲倦的歸家人。燉菜在火上咕嘟作響,燉鍋的蓋子輕輕拍打著鍋沿,露出一股淡淡的白煙。肖恩借著路燈的光線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愣愣的想著這幾天發生的事。 思緒如同岸邊的海浪在腦海中翻滾,在灰色的沙灘上拍打,卷回。偶爾翻湧上一兩顆貝殼,那是肖恩記憶中的閃光。 三天前,這具身體還不屬於他,他還是一個在小破站小有名氣的旅行博主。同樣是盛夏暑伏,一場特種兵式旅行途中天旋地轉地來到了這個世界。 當時肖恩·李就毫無防備地躺在市政廳小廣場外的長椅上,他的臉和身子紅的要命,高熱終結了他的生命,卻給另外一個靈魂以新生。 “肖恩”這個名字是愛爾蘭人“約翰”的變音,至於“約翰”這個全世界最普遍的名字,在華人世界如同“張偉”一般的存在。看到這個草率的名字就知道肖恩在他養父這裡有多不被看中。 也是,肖恩在他養父眼中不過是個賺取酒錢的工具罷了。誰家大人會讓一個幼童來做“煙囪男孩”呢? 沒等肖恩放空腦袋考慮哲學問題的時間,門又吱呀呀響起,但是沒人說話,一陣粗重的腳步聲踩在同樣吱呀作響的地板上。一個壯碩的影子擋住了燈光,他歪歪扭扭影影綽綽,隨著他的走動,燈光變得忽明忽暗起來。他抽抽鼻子聞到了燉菜的香味,就徑直往廚房走來。 於是肖恩便聞到了濃烈的酒精氣息和一股奇怪的潤滑油的味道。 一個大肚子壯漢歪歪扭扭地癱坐在肖恩麵前的椅子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像要將房間中飯菜的香味都要吸走似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的緣故,他呆愣在桌子前一動不動,過了好久他似乎緩過來一些力氣,便走到鍋邊,用勺子舀了一些燉菜品嘗起來。 這個壯碩的男人就是肖恩的養父蒙斯特·李了。19世紀50年代他跟隨父母來到亞美利加,從亞美利加淘金熱到南北戰爭去當兵再到太平洋鐵路開工,這個男人主動或被動地見證了亞美利加的發展。 他在內達華修鐵路時與一對年輕的華國夫婦相識,他覬覦年輕婦人的美貌,於是在太平洋鐵路修建結束後的1869年,說服那對華人夫妻跟隨他來到了費城打拚。 那對華人夫婦在生下小肖恩不久,不幸的男人就死在了一場工廠的意外事故中。就此,老蒙斯特收養了年輕的婦人和幼小的肖恩。 他沾著愛爾蘭身份的光,進了現在這家鋼鐵廠工作。而那個可憐的華國女人則在肖恩五歲時因為肺病死去了。 “該死的雜種,呆瓜,糊塗蟲!”他一邊往嘴裡塞著燉菜,一邊咒罵著:“你竟敢花我的錢去買羊肉!你以為我吃不出來嗎?你這樣的小崽子吃土豆和豆子都算是浪費!” 肖恩翻了個白眼,懶得與醉鬼理論。 似乎是肖恩長時間的沉默引起了他的不滿,他丟下勺子,右手向著肖恩的臉蓋了過去。 肖恩雖然不想理會醉鬼養父,但對這個喝醉了喜歡動手的男人再了解不過,看到他丟勺子的一瞬就立馬站起身來,這一巴掌被肖恩躲閃過去。 “你竟敢躲,反了你了!”這個舉動讓壯碩的男人更加生氣,他猛地沖撞過來,左手向前就要抓肖恩的脖子。 肖恩往後一退,椅子翻倒在地,嘩啦啦響作一團。他靈巧彎腰向右躲閃,單手壓住沖過來的左手,順勢向他沖過來的方向一推,老蒙斯特頓時站立不住被推倒在地。 老蒙斯特右手撐地嘗試起身,可肥胖和酒醉讓他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他再次跌坐在地,劃拉了半天沒有起來。 “少喝些酒吧,什麼都喝隻會害了你。”肖恩並不打算攙扶他,轉而進了自己的臥室。 對於現在的肖恩來說,養父隻是一個身份,而不代表任何羈絆,老蒙斯特隻能算個陌生人。 與其說肖恩住的是個臥室,不如說是用木板和氈布隔出來的窩棚。那裡麵除了睡覺用的被褥,剩餘地方都放著上一個肖恩的“寶貝”——一個臟兮兮的缺了一條腿的牛仔玩偶,一條鐵皮做的掉了漆的獵狗,一隻轉不動的發條的沒毛山羊。睡覺的時候,肖恩就摟著它們做西部世界的美夢。 不過現在的肖恩並沒有理會它們,他輕手輕腳地掀起床板,露出下麵布滿灰塵的地磚。從床頭開始數起,第二排的第三塊地板。肖恩小心地將手伸向地板輕輕一拿,本該與其他地板一起釘在地麵的木板就這樣被輕鬆取走。下麵的土早已被挖空,一個四四方方的藏寶地就在這活動的木板之下。 這才是肖恩真正的寶貝——一個用木盒包裹的鐲子和剩下的那兩百美金。 木盒是他媽媽親手交到他手裡,讓他好好保存的。那兩百美金則是他的命,他安身立命的根本,簡稱,命根子。 今天收拾東西,明天拿到申請之後立即出發,自由的新世界,他已經迫不及待了。 肖恩將手探進藏寶的地磚下麵,隻是任憑他來回摸索,都沒有找到任何東西。 肖恩的臉色一下子變白,冷汗唰的蒙了一頭。他粗暴地卷起被褥將床板掀起,絲毫顧不上灰塵,整個人鉆到床底下認真摸索著。木板還在原地,東西和錢真的沒了。 “蒙斯特·李!” 肖恩一把將床板推開,怒氣沖沖地返回客廳,大叫著他那酒鬼養父的名字,要問個究竟。 而此刻,他的養父蒙斯特則躺在剛才摔倒的地板上打著呼,他喝了太多的酒,已經沒辦法再爬起來。 肖恩快步走到他麵前,左手抓住他的領口,硬生生將他拉了起來,右手一拳就砸在他鼻子上。隻一拳將他的臉打的如同翻倒的紅酒瓶。 “我的東西呢!老東西,告訴我!” 肖恩像一隻發狂的美洲獅,雙眼瞳孔幾乎縮成兩點,長時間未進行休息的眼裡布滿血絲,仿佛要擇人而噬。 他的聲帶都要被剛才的怒吼撕碎,化作無情的飛沫濺到老蒙斯特的臉上。 老蒙斯特被突如其來的劇痛一下子驚醒,他像一頭受驚的野豬般嚎叫著,用手胡亂地揮舞以護住腦袋,一邊掙紮著要起來,力氣之大差些就要從肖恩手中掙脫。 肖恩不得不坐到他身上,兩隻手拉住他的領口。 “告訴我蒙斯特,我的東西呢?我藏在床底下的東西去哪了?” 肖恩雙眼睜得老大,死死抓著他的領口低頭喝問。他被剛才的情形氣炸了頭,身體中的怨氣瞬間占據了他的腦袋,他恨不得將老蒙斯特活活打死。 “我.......我不知道什麼東西,我今天都不在家,對的,我上班去了。”老蒙斯特的眼神躲閃著,嘴裡嘟嘟囔囔地說著自己的不在場證明。 老蒙斯特實在不明白,平時懦弱如一隻鵪鶉的養子今天到底是發了什麼風,竟敢三番五次地挑釁起自己了。 也許是真的.......老蒙斯特今天確實上了一天的班,他回來的時間和平時一樣,這足以證明老蒙斯特沒有撒謊。那麼東西又被誰拿走了?家裡進了賊? 肖恩藏起來的是他的寶貝嗎?那是他肖恩省下來的命! 肖恩又氣又急,他在思考老蒙斯特說謊的可能性,絲毫沒有注意到倒在地上的蒙斯特已經將手臂曲起。 下一刻,一個腦袋由遠及近出現在肖恩的眼裡。 老蒙斯特用盡力氣給了肖恩一個重重的頭槌。 頓時肖恩直接從蒙斯特的身上滾了下去,他雙眼漲的通紅,有一種想嘔吐卻吐不出來的惡心感。 他想站起身來,但感覺天旋地轉,又重新跌倒在地板上。他跌跌撞撞地抓住一把椅子,想扶著椅子重新站起來,卻用力過大又將椅子帶倒在地。 他感覺背部一疼,是老蒙斯特在用腳踢他。 老蒙斯特歪歪扭扭地靠在餐桌上,殘忍地看著倒在地上無法站起的兒子。他用腳狠狠地踢著肖恩,企圖讓肖恩能高聲慘叫,好滿足他現在暢快的心情。 “那都是我的錢,你這該死的小偷!” 蒙斯特鼻子裡喘著粗氣,高聲喝罵:“是啊,東西是我拿的,你那藏東西的手段拙掠得令人發笑,你就沒發現,那塊活動的地板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很顯眼嗎?我拿錢去換了酒,還用五美金玩了酒吧最靚的妞。你能有什麼意見,你敢有什麼意見!” 蒙斯特得意地說著,踢人的力氣都大了幾分。 肖恩躺在冰冷的地板上一聲不吭,他隻是默默蜷成一團,用手護著頭和腹部,以免遭到更嚴重的傷害。他連眼睛都閉上了,好抵抗那該死的眩暈感。 不能叫,不能喊叫!不能輸,不能認輸! “你和那個愚昧的華國女人一樣,都是我的財產,你們所賺來的每一分錢都是我的。是我從內達華的雪山上把她扛下來的,是我從灰狼嘴裡把她搶回來的,她的命都本該是我的。而你,如果不是我撫養你長大,你早就餓死街頭了,你這個該死的白眼狼!” 蒙斯特不再滿意用腳踢人的效果,他彎下腰去用左手抓住肖恩的領子,打算將他拉起來,就像每個醉酒的夜晚,將這個討人厭的小子痛打一頓,直到心情舒暢為止。 隻是他剛跨過肖恩的身體還沒有扯住那個小子,一條有力的大腿就迅速蹬起,重重地印在他的襠下。 頓時蒙斯特下腹就傳來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劇烈的痛苦讓他難以站立,他哀嚎著倒在地上。 肖恩艱難地用右手撐地,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左手揉著被踢得生疼的大腿和背部,手腳並用地爬到蒙斯特的身前,用顫巍巍地拳頭對著他的腦袋一拳又一拳地砸著。 一下,兩下,直到血肉橫飛,三下四下,直到淚流滿麵。 “第一、你不能侮辱我的母親,哪怕隻是名義上的母親。”“第二、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奴役我,哪怕是上帝也不行!” 老蒙斯特在肖恩的拳頭下最終還是暈了過去,肖恩爬到墻邊,輕輕地揉搓著蒙斯特帶給他的淤傷。這些該死的淤傷就像被大象踩過一樣疼痛,這讓肖恩忍不住哼哼出聲來。 待身體不再那麼疼後,肖恩站起身又回到蒙斯特身邊,在他的口袋裡細細摸索起來。最終肖恩找到了一疊散鈔和一張當票,母親留給他的那個手鐲找不到了,那張當票就是它的去處。 肖恩氣得又給了老蒙斯特兩拳,媽的,辛辛苦苦攢的錢還沒花就讓別人享受了。 老蒙斯特被酒精折磨地無藥可救,憑著記憶中蒙斯特對肖恩與母親的行為和態度,本來肖恩也不該有什麼情麵。 肖恩返回自己的臥室開始收拾東西。經過這次反抗,老蒙斯特是再也不可能留下他了,而這個沒有溫度的家肖恩也再也不想再待下去了。正好一別兩歡,不歡而散。 他往返於臥室和蒙斯特所待的餐廳,將自己心愛的寶貝們一一裝進破舊的皮箱,還意外找到一件老氣厚實的皮質風衣,想必是流傳自祖父之手。肖恩將風衣夾在臂窩,最後看了看這間他待了二十一年不曾變化的房子,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裡。
第二章 歸家與離家(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