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車上,肖恩賣力地鏟著煤。 一鍬又一鍬,一把又一把,飛揚的細煤被投進火紅的鍋爐裡。鍋爐裡的火焰隨著氣流忽明忽暗,照映在肖恩的臉上,他滿臉是汗,一顆顆豆大的汗珠滴落到地板上。 “夠了夠了,肖恩,你他媽壯得像一頭公牛!你吃什麼長大的?”司爐馬克震驚地看向肖恩。 肖恩晃了晃胳膊,表示再乾一個小時也不是不可以。 司機和司爐對肖恩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夾帶“貨物”上車了。隻是今晚的客戶確實能幫得上忙,他鏟煤麻溜的很。 為此司爐還頗為好心地在司機室的角落鋪了一張木板供肖恩休息。 現在是深夜兩點,雖然司機已經猛打了四五個哈欠,他依然握著加速的拉桿不曾鬆懈。 火車已行駛到阿巴拉契亞山脈附近,周圍地勢起起伏伏需要經驗老到的司機多多看顧。 亞美利加國土地形變化多端,東海岸沿海地區有著海岸平原,南寬北窄,一直延伸到新澤西州。在海岸平原後方的是地形起伏的山麓地帶,延伸到位於北卡羅來納州和新罕布什爾州,待火車經過海拔1830米的阿巴拉契亞山脈後,就進入了廣袤而平坦的中央平原地帶——密西西比。 到達密西西比平原後,司機就可以安穩地瞇上一會,不過以現在火車的時速,恐怕要堅持到第二天早上才行。 司爐馬克則幸運得多,他在副司機的位置上已經開始打起了呼嚕,現在他有了肖恩這個一次性的學徒,可是要好好利用了。 “嘿,新來的小子,再來幾鍬,讓鍋爐燒得旺旺的!” 在天際線微微泛起一抹白色時,蒸汽火車駛過了阿巴拉契亞山脈的最後一座高山,周圍地勢陡然降低,一切都變得平穩舒適起來。 司機連踢帶拽將司爐叫醒,讓司爐代他駕駛火車後就在司爐的座位上打起了瞌睡。 一輪朱紅色的太陽接著從天際慢慢地爬上來,它一搖動,就好像發出了大的響聲。它終於爬上了地麵麵,將天際線染成一片瑰麗的紅。 踏入密西西比大平原,一切與大城市費城變得不一樣起來。這裡沒有像東海岸一樣的高樓,一閃而過的是各種寬而低的穀倉和木質房屋。蜿蜒的密西西比河將地圖切割成規則不一的小塊,但每一塊都綠意盎然。牧草、農作物和奶牛是這片土地的主宰。 經過一天一夜的旅行,到中午的時候,火車呼嘯著吹響了汽笛,白霧彌漫停靠在一座不亞於費城的大城市——芝加哥。芝加哥聯合車站裡總是籠著火車的白霧,在19世紀,這裡簡直可以叫做火車之城。 1833年的芝加哥還是伯塔瓦托米印第安部落的一部分,移民人口僅有350人。而增長到現在的1982年,人口已接近100萬。這裡鐵路縱橫,河網密布,1848年溝通密歇根湖和密西西比河的伊利諾伊-密歇根運河建成,自此,芝加哥開始成為連接亞美利加東西部的重要交通樞紐,也是亞美利加最大的農產品集散地。 可以這麼說,在19世紀的亞美利加,任何一條鐵路主乾道都要在芝加哥匯合再出發。24條鐵軌鋪就的道路支撐著芝加哥的繁華,每天都有著成千上萬的旅客們在此集結分散,一別千裡。 火車在芝加哥要停靠三個小時,司機打算去喝上一杯——當時的法律可沒有規定不允許火車司機飲酒。 司爐馬克似乎真動了收徒的心思,對肖恩那近乎無限的體力十分羨慕,還想繼續壓榨肖恩,於是在停車之後就帶著肖恩去檢查鍋爐與管道去了。 一路上,肖恩不停地與乘務和守衛們問好,將上次剩的煙一根根發散出去。雖然亞美利加沒有遞煙的習慣,但收到煙的人們還是很爽快地認可了這麼一個“學徒工”。 三個小時很快就到,司機臉色微紅,哼著小曲回到了他的機位上。提醒發車的鈴鐺再次響起,滿載著旅客和行李的火車再次庫呲庫呲地奔跑起來。 “等等,為什麼我們在往南進發?” 昨晚上肖恩鏟了整整一晚上的煤,所以在火車平穩地從芝加哥開走後,又累又困的肖恩還是熬不住了,找了個防風的角落睡去了。 如今從煤堆後麵的木板上睡醒起來,目之所及還是一大片鬱鬱蔥蔥的牧場和農田,但看著太陽的方向他隱約感覺有些不對。 “還沒到目的地,我們當然繼續往南。” 司機嘟噥著搭話,火車司機是個煩悶又無聊的職業,噪音大、震動大,長時間熬夜,不能按時吃飯,這列火車的司機還喜歡無聊中搭話。 “目的地?目的地不是加州嗎?這不是橫穿大陸的太平洋鐵路嗎?” “現在這條也是貫穿亞美利加大陸的鐵路,不過它是南北向的,它的目的地是路易斯安娜的新奧爾良。” 肖恩兩眼一黑,幾乎要一頭栽倒在煤堆上。 錯了,全錯了,這趟不是去丹佛的車! 新奧爾良在亞美利加南部的路易斯安娜州,再往南就進墨西哥灣了。而丹佛卻在亞美利加西部,落基山脈的山腳下。兩地相隔1200多英裡,不能說兩地背道而馳,也隻能說是毫不相關了。 “該死的老伊爾!該死的西西裡手勢!” 到現在肖恩哪還不知道是司爐馬克與老伊爾的爭執讓身為意大利人的伊爾終於突破了身體限製,使用上了那個手勢,讓他誤上了去新奧爾良的車! 肖恩鬱悶地錘著車廂,咚咚的響聲引來了司爐馬克的注意。 “你打算來一鍬嗎?”馬克迷迷糊糊地問道。 “我來你媽!”肖恩狂叫著:“我是要去丹佛的,不是那個該死的新奧爾良!” 馬克與司機對視一眼,攤攤手做出一個無奈的表情:“這不是我們的錯,是你自己上車的。” “是啊,是我自己上來的!我為了去西部,我花大價錢買一份過期報紙,我和七八個人打架,像個瘋子一樣去賭命。為了省下路費,我陪著笑臉在車上鏟了一天一夜的煤。到頭來卻告訴我,這一趟該死的列車是去新奧爾良的!我他媽討厭沼澤,我還對小龍蝦過敏!” 肖恩不是在與他倆生氣,而是在氣自己,用過多少心機,挨過多少毒打,陪過多少笑臉,到頭來卻是一場空。 “嘿,年輕的李,如果你願意幫我多鏟幾天的煤,我可以同意讓你搭乘這趟列車返程,隻要你不趕時間。” “我還能再說什麼呢?願意,當然願意。窮人最不值錢的就是時間了。” 肖恩能有什麼辦法呢? 他狂躁,他瘋癲,他瀕臨死亡;他節儉,他省錢,他拚盡全力抓救命稻草。 他得了一種病,窮病。 芝加哥到新奧爾良有五天的旅程,距離與丹佛大差不大。隻是越往南走,空氣越濕潤,河網越密織。北方常見的楊樹,楓樹和櫻桃樹通通換成了鬱鬱蔥蔥,一樹成林的南方橡樹,而苔蘚和藤蔓則附生在雜樹和灌木邊上。顯得更有活力。 肖恩他們的火車已經進入了亞美利加南方的土地。內戰過去三十年,亞美利加南部的經濟依然沒有起色。奴隸們欣喜地接受了土地,但回過頭來發現,自己還是被束縛在土地上。隻不過以前有鐵做的枷鎖,現在換成了債務。對於銀行家和大種植園主來說,債務比皮鞭和鐐銬更可靠。 “給你們說個地獄笑話,南方奴隸主們直到戰敗之後才知道,他們的奴隸是自由了,而不是免費了。(自由與免費都是free)” 在司機和司爐恍然大悟的笑聲中,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肖恩得意地將煤塊鏟進鍋爐裡。 火車日夜不停地行駛在廣袤的大地上,這已經是從芝加哥出發的第三天,按司機先生的說法,這已經走了將近1000英裡的路程,再過兩天,他們將到達終點。 現在已經接近傍晚,夕陽斜斜的射在火車的窗欞上,霞光透過了玻璃不全的窗子,染紅了那已布滿煤灰已看不出顏色的藍布窗簾上。 “在路易斯安娜州,除了要小心無處不在的沼澤毒蛇和鱷魚外,還有一種動物要格外小心。” 見多識廣的司機正與肖恩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南方:“那就是白色聯盟、紅衫軍以及康特裡爾掠奪者,這些長著和我們人類同樣皮膚的壞種們卻一點不乾人事兒。” “他們由南北戰爭裡的逃兵和戰俘後代組成的混蛋,他們不敢反抗北麵的聯邦,卻隻敢把怒火發泄到我們這些北方人頭上,他們搶劫旅客,搶劫火車和銀行,似乎是這些玩意才導致他們的戰敗。他們總喜歡黑夜進攻,比如用炸藥破壞鐵路橋梁,等火車停下來時就沖進來把所有人全乾掉!” “嗤!”火車的泄壓閥突然發出巨大又刺耳的尖叫,鐵路兩旁的樹木飛快後退,火車似乎變得輕快起來。 “什麼情況,火車提速了?”司爐馬克被強大的推背感搞得一震,從瞌睡中醒了過來,愣著腦袋問肖恩。 肖恩趕忙把頭伸出窗外去看,隻見連著機車的車廂還剩下五個,餘下的十節車廂正飛快地離他們遠去。 火車脫鉤了。
第八章 全世界隻有1種病,窮病(1 /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