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藍尼的往事(1 / 1)

“我的父親和祖父都是奴隸,或者說從亞美利加建國以來,我們就一直是奴隸,我們不用買賣,就是家養奴隸。我的父親一輩出生就是奴隸,但是他相較於其他黑人要更幸運一些,他在我祖父的教導之下,識字認字,甚至還教別的孩子們認字。   但是識字並改變不了我們的命運,也改變不了他與生俱來的皮膚。他還是挨打,因為生而有罪的罪名挨打。   他有嘴巴,但從不辯駁,他有知識,卻總是沉默。   他想讓我成為一名律師,我想他是想讓我替他把幾十年的委屈和不公全都傾訴給大法官們去聽。   他和我的媽媽在種植園就認識了,但一直到1870年才一起結了婚。他們在我這個年齡的時候就被解放,雖然被解放了,但卻失業了。   他們在農場出生,長大除了種地就不會別的。不光沒工作,連飯都沒地方吃了。隻能給別人打零工來維持生活。   後來,白房子頒布了《宅地法》,裡麵規定隻要年滿21周歲就可以花費十美元向當地申請獲得160英畝的土地。在這裡耕種滿五年,土地就歸自己所有。   他們倆領到了一片位於堪薩斯的阿爾梅納的一片土地,但這是一場賭博,賭輸的結果就是一把槍,兩顆子彈和兩具屍體。   聽我媽媽說他們擁有土地的前幾年非常辛苦,堪薩斯的地並不適合耕種,需要深耕,需要水,需要農具、種子和馬匹,這些要很多錢。   前幾年如果天氣稍有變動就會虧的血本無歸,還好上帝仁慈地對待為他勞動的子民們,他們熬過了一年又一年。”   “後來呢?”在一個夜間餐廳裡,肖恩帶著藍尼吃口飯,盡管一行三人皮膚各異,但看在羅賓的麵子上,食物還是很快就端了上來。   簡簡單單一鍋亂燉,長時間燉煮之下,豆子和土豆與肉湯融為一體,隻有粘稠的口感不停提醒人們裡麵加了腰豆,還加了土豆。   肖恩舀起一片培根遞到藍尼的餐盤中,他還挺不習慣肖恩這樣的服務,他的黑臉微紅,將餐盤取了回來。   “後來,他們來了。   時代的惡意就是如此,隻是一個異於常人的眼神,晚上可能就會魂歸他鄉。   幾個喝醉了的蠢貨,就因為證明他們該死的血統純正和令人作嘔的勇敢無畏,他們就敢殺死一個擁有純潔靈魂的信徒。   他們穿著白色的繪著十字標記的袍子,戴著一個白布縫製的隻露出兩隻眼睛的可笑頭套。帶頭的那個雙手舉著一個大十字架,堵在我們家門口。   他們叫囂著讓我爸爸出來,不然就將我們燒死在房子裡。我爸爸出去和他們交涉,但是這有什麼用呢,他們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交涉失敗了,我聽見外麵有慘叫聲響起,而後就是更大的喧囂聲,我聽到有男人的怒吼聲越來越小,直至聲音完全消失。但是那群惡魔在卻房子外麵笑著叫著,要把除白人之外的一切人種全部抹除。”   藍尼顫抖著將這一切說給肖恩聽,他都沒察覺他的眼淚早已滴到盤子裡了。這一切不過發生在三個月前,而他也隻是一個十五歲的半大小子。   肖恩隻好不住地拍他的背,給他一些鼓勵。最後實在不行就找來一瓶酒給他倒了滿滿一杯。   藍尼端起杯子猛地乾了一大口,喝得太急太快,酒液嗆進氣管裡,他又劇烈地咳嗽起來。現在的他鼻涕眼淚全都出來了,連聲音都沙啞了許多,也不知道是因為回憶還是真的嗆住了。他清清嗓子繼續說道;“也許上帝是仁慈的,當晚下起雨來,那幫惡魔沒了在雨中玩樂的興致就離開了,我和母親才從屋子裡跑出來看爸爸的傷勢。   但是那時候他已經沒多少氣息了。我抱起他,將他身上的汙漬和血痕擦乾凈,他顫巍巍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塊懷表,這是他珍藏多年的懷表,是他還是一個黑奴時,老主人送給他的禮物。   在最後他給了我,希望我能做個好人。   之後我們埋葬了他,將他埋進房屋前最愛的合歡樹下。   但是他的願望落空了,我的內心隻剩下了仇恨,我無法原諒,也無法放下,每天我都是在附近小鎮的酒館渡過的,跟酒保賠笑,打聽那幾個醉鬼的名字和樣子,大多數是沒有結果的。我太小了,不像是個酒客,打聽的內容也太過奇怪,他們總是把我轟出門去,甚至會威脅像殺死一條狗一樣殺死我。   但是就像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堵墻可以保證密不透風,也沒有任何一個秘密能被所有人保守。   我還是知道了他們的名字和樣貌:加西亞·拉普,艾紮克·伍達,謝爾·莫羅,紮林·杜馬。   他們是小鎮上的流氓,混混,無所事事的垃圾和人憎狗厭的渣子,他們有時候會是牛仔,幫主家做一周的零工賺個五美金胡吃海塞,有時候是礦工,在工期緊急的時候拎著礦鎬下井乾活,連續一個月都見不著人。   他們行事粗魯,性格暴躁,隻要一點點的矛盾就是一頓爭吵;他們目不識丁,不懂道理,把真理當做狗屁,把暴力奉為真理。   他們的腦子裡沒有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東西,別人說過的話感覺有些道理,但隻能記下那長篇大論中的一句兩句,再根據自己的理解把它曲解成另外一個意思。   那天晚上他們以為自己的行動很小心,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的行蹤,而且他們也足夠謹慎,在當晚他們就四下分開,到各種熟悉的地方避風頭。   其實小鎮上的更多人恨不得他們馬上去死。   因此我還是找到了他們,在一個列車加水站,他們正在和一個陌生人玩著撲克牌,似乎那個陌生人完全不知道他們是一夥的,他輸的挺慘。   我看到他們的第一眼,就確定殺人的就是眼前的四人,他們當晚並沒有露出麵容,但他們的聲音,他們的體型已經在我的腦子裡刻出了血。”   說到復仇,藍尼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來,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把杯子推給肖恩,繼續講道:“我有一把手槍,偷自一個酒館的醉漢。他本來是想打我一頓給酒局助助興,隻是喝得太多還沒開始活動就壓倒在我身上。我立刻摸走了他身上的槍,在他同伴抓我之前離開了那個小鎮。   而如今,殺父仇人就在跟前,我的血就像是滾燙的巖漿,將我的四肢百骸都燒的熱熱的,心臟像裝了一臺動力強勁的蒸汽機,它劇烈而有力地跳動,腦子都在隨心臟震顫。   我清了清嗓子,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隻叫了四個名字:‘拉普,伍達,莫羅,杜馬’?   他們四個立馬條件反射似的抬起了頭望向我。   於是,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雨夜,那幾張嗜血瘋狂戴著白色頭套的臉與坐在牌桌跟前的漸漸合二為一。   我沒有再說什麼,隻是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左輪手槍,扣下扳機就是一槍。拉普身影一頓,血從他的胸口流了出來。   扳下擊錘,對著伍達又是一槍,他在望旁邊躲閃,但沒有用,近距離的槍是躲不開的,他往後麵一撲,後麵的墻壁濺起來一朵紅色的花朵。   再次扳倒擊錘,扣下扳機,莫羅似乎想向我求饒,他雙手合十,還未祈禱就已經死去了。   最後是杜馬,他踢開椅子,掀翻了桌子阻擋了我的視線,但他沒有向我發起攻擊,而是從側門溜走,於是這瞄準身體的一槍打在了他的腿上。   他拖著一條殘腿向門口挪動,一邊尖叫一邊胡言亂語,那個樣子就好像之前被他欺負的外鄉人,黑人和其他的老實人。   但是我並沒有可憐他,隻是坐在椅子上等他爬出加水站。   當他已經看到加水站屋外的鐵軌時,當他以為我放過了他,讓他逃過一劫的時候,我開槍了,對著他的腦袋,讓那顆惡心的渾濁不堪的玩意徹底消失在人世間。”   藍尼呼出一口酒氣,趴在桌上喃喃自語,眼淚從他眼中滴落,他在想他的父親和母親,還有那個做律師的夢,“這,就是我的故事。”   一切的一切都已經成為了歷史,而如今,他殺了人,成了殺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