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踩在鬆軟的積雪上,揚起的雪屑濕了士兵黑色的馬靴。 牛車歡快的走在雪道上,婦女兒童裹在棉衣裡,露出一張張被凍得通紅的臉龐。衣衫破爛的男人們則將草席子裹在身上,喝一口保民團士兵帶來的燒酒,以此來驅寒保暖。 莫爾格金隻留下了十幾名士兵在虎頭鎮,他們身上的皮襖剝下來不夠分,保民團士兵臨時帶來的棉衣也不夠多,就緊著婦女兒童使用。 雪在天明時分就停了,留守在虎頭鎮的虎豹營士兵們熄滅了篝火,組織起被解救的俘虜們,將剝下皮襖的敵人屍體留在曠野上,供野狼啃食。他們沒等白馬城的人來接應,就先一步向白馬城出發。 辛瑞喆的保民團在半路遇到他們,虎豹營士兵接過蓋有李曉印章的書信,將莫爾格金一夥斥候被全殲的消息告訴了眾人。眾人看見印有虎豹營長官的書信後,才紛紛從虎豹營士兵的馬後跑出來,流著淚跟自己的親人們擁抱。 麵前的白馬城已經很近了,用夯土築成的垛堞在眼中越來越清晰。保民團士兵們揮動著馬鞭,想讓拉車的老牛走快點。老牛上了年紀,車上的人也多,吐著白沫行走在雪地裡,很是吃力。有男人不耐煩了,裹著草席子就從車上跳下來,大步朝城門口跑去。辛瑞喆早就讓人在城門口支了一口大鍋,鍋裡煮著用了驅寒的薑湯。 “終於平安回來了。”留守虎頭鎮的虎豹營小隊長鐵顏看著白馬城銀裝素裹的城頭,對著身邊的同僚們說道。 其他虎豹營的士兵們聽到後紛紛用力的點點頭,他們將騎兵槍掛在肩上,打馬走進城頭。有些士兵因一路上長時間保持握槍姿勢,手指都被寒風吹得有些僵硬,靠近鍋灶取暖時,才感到指節有些生疼。 “兩位大人讓我告訴眾位將士們,喝過薑湯後到酒館前集合。”辛瑞喆拿起鐵勺,給虎豹營士兵們一人舀了一碗薑湯。他心裡還很介意今晨辛文君的舉動,連帶李曉和朱老板也恨了起來,言語間已經不稱呼他們兩人的姓氏了。 “嗯!”鐵顏接過薑湯後,小口啜飲起來。 熱湯如一條熱線,順著他的喉嚨,流進腸胃,身子因熱氣打了一個大哆嗦,暖意順著血液從身體內噴出來。他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昨晚李曉離開後,他負責留守虎頭鎮,點著篝火怕引來新的敵軍,不點篝火則驅不散後半夜的寒氣。領著上百口人行走在雪地上,一怕血腥味引來狼群,二怕李曉不能全殲莫爾格金的斥候,三怕有殘兵敗將原路返回與自己撞個正著……總之,提心吊膽到了極點。現在才算卸下擔子,心裡才暢快了些。 李曉和朱老板站在酒館門口看著在城頭喝薑湯的虎豹營士兵們,他們身後的保民團士兵正忙忙碌碌的準備他們一行的口糧。李曉特意在清單上加上了一些混著鹽巴的豆餅,以供戰馬們食用。 辛文君不知躲到了何處,自從今晨給李曉穿衣被眾人圍觀後就原地消失了。朱老板想起她那紅透了的臉頰,心裡就想笑,直覺告訴她,她一定就在不遠處,透過門縫或藏在閣樓上,偷偷看著李曉。 “大哥,你覺得辛姑娘怎麼樣?”朱老板好像心裡憋著什麼話,問道。 “你是沒話找話了是吧。”李曉對他翻了一個白眼,今早辛瑞喆氣得跺腳的模樣還印在他眼簾,辛文君也是看見父親後,才急匆匆地逃開。 “我告訴你,回了京城可別亂講。”李曉用手指指著朱老板的鼻子,“我和辛姑娘清清白白,可不許你亂講。” “放心。”朱老板拍拍自己的胸膛,摁下李曉的手指,“我老朱什麼人啊,怎麼會亂講的啊,天地良心,我什麼時候亂講過的啊!” “你換個人放屁行不。”李曉一臉苦笑,“你亂講的事還少啊,每次小蘇都找我麻煩。” “那是小蘇冰雪聰明。” “大人。”朱老板話剛說完,鐵顏等人就牽著馬匹走到李曉麵前。前麵李曉說朱老板“換個人放屁”那句話他也聽到了,現在嘴角壓不住笑。 “回來了。”李曉拍著他的肩膀,“任務完成的不錯。” “幸不辱命!” 李曉贊賞的拍著他的肩膀,接著發現他嘴角揚起的笑容,皺起了眉頭。 “你笑什麼?” “沒什麼。”鐵顏連忙搖頭。 “他笑我要換個人放屁了。”朱老板顯然是發現了鐵顏笑的原因,對著李曉打趣道。 “去你的。” 李曉趁朱老板不備,朝他屁股踢了一腳。朱老板假裝疼痛,大喊“哎呦”,喊聲引來保民團士兵們的注意,他們停下手裡的活,紛紛看向李曉,連還在城頭的辛瑞喆都忍不住朝這邊張望。 李曉握緊拳頭,環顧四周目光,再朝朱老板屁股踢了一腳。這次他用了力,真踢得朱老板大喊了一聲“哎呦”。虎豹營的士兵們看到這一幕,都捂住嘴巴,忍住不笑。 “虎豹營聽令。”李曉虎著麵龐,朝著鐵顏等人大喊。 “虎豹營在。”鐵燕等人紛紛立正,皮靴“唰”地一聲踏地,突如其來的殺氣驚得幾名經過的保民團士兵跌坐在了地上。 “將馬牽到馬廄後,由朱匯榮帶隊,跑步前往廚房吃早飯!” “諾!” 鐵顏等人迅速將馬匹牽到馬廄內,朱老板苦著臉盤經過李曉身邊。眼神好像在說,自己身軀肥胖,醫生說不宜跑步,李曉揪了一下他的耳朵。 “讓你話多,跑跑步,減減肥吧!” “我下次一定不亂說話。”朱老板搖晃著腦袋,走到已經列隊好的鐵顏等人麵前,帶著他們跑步前往辛瑞喆家。 風在城頭轉了一個圈,帶起白雪幾許,都落在虎豹營士兵的頭盔上凝結成冰。雪花將李曉黑色的大氅染得點點斑白,他將“孤夜”插在腰間,刀鞘隨著馬蹄抖動,輕敲著腿甲,發出生鐵般的沉悶聲。 朱老板領著辛瑞喆和十幾名虎豹營士兵站在城頭,保民團士兵和白馬城百姓們站在他們身後,辛文君依舊不見身影,不知躲在何處。 “大哥。” 朱老板拍了拍李曉的馬鞍,李曉座下的戰馬輕輕蹭著朱老板的腦袋。待虎頭鎮留守的士兵回歸後,李曉就向眾人說出了自己的作戰計劃。精挑出來的二十名虎豹營騎兵講和自己前往懸壁城,朱老板帶領剩下的騎兵們押著莫爾格金和博忽回西都。 “辛大人。”李曉檢查完騎兵槍的子彈後,騎在馬上喊著辛瑞喆的名字。 辛瑞喆硬著頭皮從人群中走出來,他麵前的李曉披覆戰甲,手持鋼槍,又成了“殺伐果斷”的千戶大人,一舉一動俱是威嚴。他走上前,有些不敢看李曉手中的鋼槍和腰間的長刀,虎豹營的戰馬的嘶叫聲像是響雷炸在耳朵裡。他忽地想起莫爾格金率隊第一次入白馬城的樣子,他們的馬刀染滿了反抗者的鮮血。想到此,他的膝蓋有些發軟,剛踏出一步就險些跪下。或許,把女兒嫁給他也不算,反正文君也喜歡他。 “下官在。”辛瑞喆身體在衣袍下不停哆嗦,就幾步的距離就像走了一生那樣漫長。他害怕李曉會向自己拔出馬刀,就站在他馬前稍遠處不敢再向前。 “莫爾格金手下的步槍就留給你們,保民團隻有長矛弩箭根本保護不了自己。” 辛瑞喆一瞬間仿佛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瞪大雙眼,看著李曉。 “朱都尉會在白馬城多留半日,教你們如何用槍。”李曉特意在朱老板姓氏後加了官職,防止在他走後辛瑞喆和他的保民團士兵對朱老板不敬,“我回西都後,會讓錢大人調兵二百來白馬城,幫你駐守城池。” “謝千戶大人。”辛瑞喆和他身後的白馬城居民全都跪下,對李曉叩頭,有些被莫爾格金俘虜過的居民聽到李曉說會派兵前來駐守後都流下了眼淚。 “李千戶在生之恩,我和白馬城的滿城百姓們無以為報啊!”辛瑞喆心裡懸著的最大一塊石頭終於落了地,有了槍,有了兵,就再也不怕莫爾格金的餘孽來訪,自己也能活著到辛文君出嫁的那天。這次,他真的落下了眼淚,心裡對李曉有了感激之情。 李曉擺擺手,示意辛瑞喆退下,他並沒有對辛瑞喆說出自己懸壁城的作戰計劃,哪怕他在虎頭鎮一役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可在李曉心裡,還是放心不下這個懦弱的能對莫爾格金舉手投降的男人。 “大哥。”朱老板緊了緊李曉的馬鞍,確保皮帶在馬匹奔跑中不會鬆掉,“此去小心。” 李曉拍了拍他的手臂,“你也小心,快速趕回西都。你手下兵馬不多,還押著莫爾格金和博忽兩個俘虜,遇到古木白其它斥候,不要戀戰。擊退即可,不要追擊。” “嗯,我知道了。”朱老板低下頭顱,隨即又抬起臉龐,“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讓錢大人出兵懸壁城,就算他不出兵,我也會帶著虎豹營的將士們前去接應你,你放心吧。” “你辦事,我沒有不放心的。” 李曉握住韁繩,將戰馬調轉馬頭,二十名虎豹營士兵跟在他馬後。風卷著戰旗獵獵作響,長空中有鷹嘯回蕩。 “大哥,期待你凱旋歸來。” 朱老板將右手握拳,貼在左胸上。他身後的虎豹營士兵們也右手握拳,貼在左胸上,對著經過他們身旁的同僚們,低聲說道“願君平安,祝君凱旋”!血液越過心脈,重重響在顱骨內。馬匹打著響鼻,馬蹄踏在青石街上,風越過騎兵隊,借著心跳聲給了回答! “願你征伐宇內,皆是平安而歸。” 朱老板對著李曉的背影喊出這句話,李曉拉住韁繩,馬匹停下。他扭過頭,看著朱老板的臉龐,他黑色的眼睛中都是送別故人而掩蓋不住的傷離。 “那我不該叫李曉,該叫李平安,或者是,李曉宇。” 李曉笑了起來,口中幾個名字仿佛都在他眼前活了過來,就像你乘船離開渡口,名字的主人站在岸上對著你揮舞著手臂,心中輕念著珍重。舟船在江水中越行越遠,岸上的人在眼中越來越模糊,最後隻剩一個黑色的小點慢慢消失不見。等到很多年後,自己乘船又回到渡口,青翠的山嶺,碧綠的江水,老舊的渡口還在那裡,隻是多年前跟自己告別的人徹底在生命中失去了蹤跡。那時你才知道,原來一別不止經年,也可以是永久。原來再見也可以是再也不會相見,從相遇那一刻開始就在細數離別…… “與子兮醉江湖。”朱老板舉拳向天。 “與子兮慰風塵。”李曉也舉拳回應。 這是他們誓言的最後一句,從征伐,從共衣開始,到醉江湖、慰風塵結束,是永不分離,永不相棄的證明。李曉撥馬向前,再沒回頭。此去懸壁城極為兇險,他此舉也是兵行險路。 虎豹營座下的戰馬都是從西洋進口的高頭溫血馬,馬蹄奔行卷起的雪塵如同風中飛起的狂龍,隻一會就消失在眾人視線內。朱老板帶領辛瑞喆等人返回城內,機靈的保民團士兵已經跟虎豹營士兵們學起了怎麼使用槍支。辛文君獨自一人站在城頭上,遠眺已經離去的李曉,像枯等故人多年的舊渡口。她一動不動,聽風從耳邊走過,像陪伴青山綠水多年的岸上人,等視線中那艘熟悉的烏篷船再次攪動江水,來到自己身邊。 …… 騎兵行駛在荒原上已經有五日了,馬匹跑過白馬城五十裡範圍內,地麵的積雪就少了。十月的塞北,氣溫在下過雪後直線下降,枯黃的草地上已經能看見黃褐色的土壤。 李曉將自己隨身攜帶最後一個豆餅掰碎了喂給自己的戰馬,其餘虎豹營士兵用篝火溫熱了涼水,將凍硬的乾糧和肉乾丟在熱水中,等它們全都泡開了再吃。 這是他們離開白馬城的第六天早上,懸壁城外張開的出雲口已經近在眼前。這幾天他們不惜馬力,在荒原上奔馳幾百裡,才趕到這裡。每個士兵都疲憊不堪,他們坐下的戰馬也累得不想站立。昨晚隻是生起篝火後,就三五成堆的聚在一起,連晚飯也沒吃,裹著毯子就睡著了。 戰馬將豆餅吃凈後,伸出舌頭舔著李曉的手掌,待鹽分被全部舔乾凈後,才低頭吃地上的枯草。虎豹營士兵看見李曉喂好馬後,端著他那一份乾糧和肉乾遞給了他。 “我不用,給其他弟兄們吃吧,反正也馬上就到懸壁城了。”李曉擺擺手,示意士兵不用將乾糧和肉乾給他。剛才是他喂給戰馬的最後一塊豆餅,這些乾糧和肉乾也是他們最後一份行軍口糧。雖然在白馬城得到了給養,可經過幾日的長途跋涉,也所剩不多了。 給李曉遞飯的虎豹營士兵見李曉不接,為難的撓了撓頭。他端著飯盒給也不是,拿不回也不是,左右為難之際,竟說出了:“這大冷天的,千戶大人不吃飯喝口酒驅驅寒也好啊!” “什麼?”李曉有些意想不到,“你們還有酒?” 虎豹營士兵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搖搖頭,連忙說沒有。虎豹營明令,行軍路途和作戰期間嚴禁飲酒,隻允許打了勝仗後喝幾口。 “千戶大人,沒有酒的。”聽到虎豹營士兵亂講,鐵顏連忙站起來,走到李曉麵前,暗地裡踢了虎豹營士兵一腳,“這孩子凍傻了,說錯話了。” “哦!”李曉歪著腦袋,看著麵前的鐵顏,“別人說錯話,我信。你親弟弟說錯話,我不信。是不,鐵牙。” 鐵牙一時間愣住,不知道怎麼開口,手中的飯盒有些燙手,也不敢丟下。他一會看看李曉,一會看看自己的親哥哥鐵顏,不知道怎麼回答李曉的問題。 “鐵牙!”李曉忽然大喊鐵牙的名字。 “鐵牙在。” “虎豹營營規第三條第二款是怎麼寫的。” “軍中將士行軍途中、作戰期間一律不許飲酒,違者……”鐵牙皺著眉頭,不敢念下麵的內容。 “違者怎樣?” “違者二十軍棍,情節嚴重者送軍法處懲治。”鐵牙被嚇得一激靈,後麵的內容脫口而出。 李曉點點頭,接著說:“鐵顏,第十一條第一款是怎麼寫的。” “軍中將士遇長官任何問題,應如實回答,有意隱瞞或知情不報者則……”後麵的內容鐵顏怎麼也念不出來,打軍棍也好,或釀成重大事故被斬首也好,他怎麼也念不出這些內容。他看著李曉的眼睛,硬著頭皮說:“稟告千戶大人,眾位弟兄不是隨意飲酒,實在是心裡害怕。” 他“心裡害怕”四個字念得越來越輕,最後的聲音低若蚊蟲,又像被風吹於天上。“未戰先怯”是軍中大忌,隻憑這一句掉士氣的話,李曉當場砍了他腦袋,軍法處的人知道後也不敢說什麼。 “我們本不該行軍路上飲酒的。”鐵牙看著鐵顏為難的樣子,搶先開口大聲說了出來,“隻是天氣寒冷加上此行‘九死一生’,兄弟們心裡害怕,不喝點酒心靜不下來。” “鐵牙。”鐵顏大聲喊自己弟弟的名字,不讓他說下去。他大聲說話的時候不忘觀察李曉的臉色,怕他一生氣就砍了自己弟弟的腦袋。 “那你知道行軍途中飲酒是違法軍規的吧!” “是,我知道!”鐵牙一怔,咬著牙怯生生回答。 “那你也知道,我是有權處罰你的吧!” “請千戶大人開恩。”鐵顏連忙跪下,把頭低到塵埃裡,“是我偷偷藏的酒,也是我私下分給眾兄弟的,此事跟鐵牙無關,也跟眾兄弟無關。請千戶大人放過我弟弟,就砍了我的腦袋。” “哥哥。”鐵牙聽到鐵顏這麼說,也連忙跪下,對著李曉磕頭。情急之下,求情的話一下子忘了說出來。 “我說要砍了鐵牙腦袋嗎?”李曉一笑,看著跪倒在自己麵前的兄弟倆。 兩兄弟同時抬頭,看著李曉。 “你們帶了藏了多少酒?” 鐵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皮壺,“這是我們臨走時,白馬城的百姓塞給我的,我不敢多要,就裝了這一小壺,現在還剩下幾口了。” 鐵顏看著鐵牙手中的小皮壺,在看著麵前的李曉,有些臉紅的從自己腰上解下用來裝水的水壺。李曉拿在手中晃了晃,還剩大半壺,打開壺塞問了問,充鼻都是酒味。 “鐵顏,你這私藏的酒水可不少啊!”李曉笑著對鐵顏說道。 鐵顏急忙間又把頭低到塵埃裡,沒看到李曉臉上的笑容。 李曉站了起來,喝了一口酒。酒水入口辛辣,是塞北人愛喝的“燒刀子”。在冬夜裡,他們看護羊群,驅趕野狼時總愛在懷中揣這麼一袋。感到身體冷的時候就喝一口,身子就暖了。 “鐵顏,鐵牙,你們站起來吧!”李曉又喝了一口酒,眼睛眺望著麵前的出雲口,出雲口後是和高山一樣顏色的懸壁城。懸壁城城頭高掛在山腰白雲間,在視線中不甚清晰。 “你們從軍幾年了?” “報告千戶大人,我哥哥和我離開家都已經七年了。”鐵牙扶著鐵顏站起來,鐵顏看著自己的酒壺,不敢言語,由鐵牙回答了李曉的問題。 “七年了,你們從軍那會還沒有虎豹營,打過仗嗎?” “打過,在津海跟西洋的艦船打過炮。”鐵牙咬著牙,語氣很硬,但最後又軟了,“可惜,我們還是敗了。” “那時候你們害怕嗎?” “打起來就不怕了。” “對啊,打起來就不怕了。”李曉將酒壺丟給鐵顏,鐵顏手一抖,差點沒接住,“都是兩個肩膀扛一個腦袋,有什麼好害怕的。” 李曉走過他們身旁,拿起放在地上的騎兵槍。鐵顏和鐵牙臉色一變,腳步有些後退,坐在篝火旁的其他虎豹營士兵看見後也有些緊張。 李曉並沒有對他們舉槍射擊,而是走到他們麵前,將槍放到他們受傷,幫他們整了整衣甲,用手指著他們的心臟處。 “我不害怕你們口中所說的害怕,我害怕你們的心害怕了。心顫抖的戰士們是握不住鋼槍的,哪怕我們給他騎最好的戰馬,給他穿最好的衣甲,給他裝備最好的武器,他也打不了貪狼的。西洋人說我們是東方的睡獅,獅子醒來是要吃人的,所以他們希望我們一直睡下去。其實不光西洋人,古木白也是,巴特爾也是,我們的敵人都希望我們一直睡下來,最好永遠不要醒過來。這樣他們就可以大著膽子割我們的肉吃,剝下我們皮毛當衣服穿,住我們的房子,糟蹋我們的女人,最後一把火燒了我們的骨頭。我不要這樣。誰敢吃我的肉,剝下我的皮,糟蹋我的女人,我就用爪子撕碎他們的皮肉,用牙齒咬穿他們的喉嚨,讓他們那些卑賤之人的鮮血染紅土地。但這一切,都要你心中的獅子醒過來。你們心中的獅子醒過來,國家心中的獅子才會醒過來。” 李曉將指向他們心臟處的手指收回來,接著指向身後的出雲口和懸壁城,“現在,他們要入侵我們疆域,侵占我們的土地,糟蹋我們的百姓了。難道我們就放任他們這麼乾嗎?我不要。其實我心裡也是害怕地,一旦巴特爾的大軍真的能越過懸壁城,將我們包圍該怎麼辦。可我這一路上思來想去,唯有‘血戰’二字。我不讓他的大軍騷擾我的百姓,我不讓他的馬刀上沾上我親人的血,唯一的辦法就是用我們馬刀砍下他的頭顱,讓他的血先流乾。古時候有人把出雲口稱為迎軍口,可千百年來,從這裡出征的士兵總是十人去一人還,天地間來來往往的隻有山間的白雲,所以就把這改名為出雲口。可那些出征的將士們白白死去了嗎,並沒有,他們將鮮血灑在黃沙上,是為了自己的兒郎們可以生活在安定下。想到這些,我就不怕。我看著天邊的白雲,仿佛那些過去的將士在跟我揮手,我知道他們在陰間無恙,因為他們的英靈在世間長存。” 鐵顏和鐵牙聽完李曉的話後都默聲無言,風聲從曠野中傳來,帶著千百年的征伐聲,響在心裡。 “為護國安邦而死,為保境安民而死,才是軍人無上的榮耀,是千百年來文人騷客都寫不出來的榮耀。” “將軍,我明白了。”鐵顏半跪,將酒壺雙手供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現在稱呼李曉從“千戶大人”改成了舊時的“將軍”,“鐵顏違抗軍令,請將軍責罰!” “請將軍責罰!”鐵牙和其餘虎豹營士兵紛紛半跪,他們拿出私藏的酒水,舉在頭頂。 李曉摘下自己的頭盔,將鐵顏酒壺中的酒水全倒在頭盔上。他先喝了一口,然後將鐵顏扶起,將頭盔遞給他。 “今日破例。”李曉環顧四周,“請眾將士飲酒。” 鐵顏雙手接過頭盔,滿飲一口,將頭盔傳給下一個人。 “謝將軍賜酒。” 頭盔在眾人手中傳過一周後,最後一名虎豹營士兵將頭盔倒轉,裡麵沒有一滴酒水灑落。 “上馬!”李曉翻身上馬,馬鞭直指懸壁城,“眾將士聽令,目標懸壁城,全速前進。” “諾。” 虎豹營眾將士紛紛上馬,馬蹄紛飛,跟在李曉馬後,馳騁在荒原上。 李曉縱馬向前,酒氣上湧,感覺隻手可與這長空相連。他緩緩開口,又激揚而唱: “與子兮征伐,與子兮共衣;與子兮跨山海,與子兮歌平昔;與子兮醉江湖,與子兮慰風塵。” 開始隻是一人放歌長嘯,唱到此一句末,竟是三軍齊聲高歌: “跨山海, 歌平昔。 醉江湖, 慰風塵。 與子前路兮,共扶將。 與子攜手兮,射天狼。” 二十一騎騎兵卷過曠野,仿如千軍萬馬。懸壁城的守城士兵聽見遠方傳來的歌聲,看著虎豹營的大旗揮舞在風中,眼神略帶惶恐地打開城門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