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魯蘭國的炮船緩緩地劈開波浪,揚帆在海麵上,鐵青色的船身從薄霧中逐漸亮出了身影,海鷗飛翔在甲板之上。 淳親王放下手中的望遠鏡,呆呆地凝視著海港內的艦船,感嘆得開了口,“不知什麼時候我們也能有一支這樣的鋼鐵艦隊。” 劉啟明站在他的身邊沒有接話,在格魯蘭國的炮船駛過津海海港北側那崎嶇的小山坡後,他讓手下張起旗語。格魯蘭國的炮船上和山坡頂端的瞭望塔各有旗語回應,前者說明自己即將停泊,後者表示大炮已經部署完畢隻等淳親王一聲令下。 “都部署好了?” “回王爺,一切部署完畢。一旦洋人有二心,海港處的步兵炮定能讓它們死無葬身之地。” 淳親王聞言點點頭,他身後三百名護衛們全都身披重甲,麵如平湖般列隊在港口一側。他們先前都親身參與過寧海一戰,身上的殺氣還未被歲月洗刷。薛照望著這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在看看海港內洋人炮艇上碩大的黑色炮口,腦門不由得沁出一絲冷汗。 “怎麼了,不光上戰場緊張,現在也緊張了?”鄭大人瞅著麵色已經有些發白的薛照,揶揄得說出了口。他和薛照一起被淳親王安排在迎接禮隊之中,青格爾泰和塔馬察等塞北人卻沒這“福氣”,為此,青格爾泰還差點發了脾氣。 “沒有。”薛照先是搖了搖頭,繼而又點了點頭。最終,他麵對鄭大人還是說出了實話,“就感覺氣氛很緊張,讓我很不自在,好似這裡才是一座真正的戰場。” “往往人心才是最危險的武器,你這麼說其實也對。難的不是戰爭本身,而是戰爭後的處理結果。” 薛照一臉驚訝的看著麵前的淳親王,沒想到他能聽到自己和鄭大人的密語,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話,怔怔地站在原地。 劉啟明倒是滿臉不爽的瞥了一眼薛照,帶著一些鄙視的意思說道:“王爺能親自教你道理,是你的福分。” 還未等薛照開口說話,鄭大人趕忙出來打了一個圓場,“王爺你看,那些洋鬼子要登岸了。” “嗯。”淳親王點點頭,隨即教育鄭大人道:“一會兒當了人家的麵,可不要在說什麼‘洋鬼子’之類的話。我們天朝上國,本有威儀。那些話,等人家走了再說。” 鄭大人受教離開,三百名的衛隊在劉啟明的指揮下開始上前,步兵們已經卸下肩上的步槍,刺刀在日光中閃閃發亮。 “淳親王,您好啊!”格魯蘭國的士兵還未登岸,就聽見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從舢板上傳來。 “哎呀,這不是康斯坦斯嗎。”淳親王竟在眾目睽睽之下丟掉衛隊,一腳踏入海浪中,與同樣跳下舢板的金發西洋人熱情相擁起來。 還沒等薛照等人緩過神來,淳親王就拉著那名金發西洋人走到沙灘上,對著眾人介紹起來。 “諸位,這是格魯蘭國海軍少將,也是鄙人的老友——雷吉納德·史蒂文·康斯坦斯先生。” 薛照等人聽到這個名字後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為好,倒是那名西洋人很有眼色的開口道:“大家若是不嫌麻煩的話,可以喊我康斯坦斯。嫌麻煩的話,就叫我雷先生就好。” 淳親王聽完大笑起來,他用力拍著康斯坦斯的肩膀,打趣道:“沒想到多年不見,你不僅胖了,中原話也比之前利落了,都懂得開玩笑了。” 康斯坦斯也跟著笑,他眼珠一轉,隨即向淳親王問道,這些跟在他身後的人都是誰,他好認識一下。淳親王眼中閃過一絲不快,但還是熱情地拉著康斯坦斯的手,一一介紹起來。 “這是我的學生,劉啟明,現任五軍營的副營長。”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康斯坦斯趕緊拉住劉啟明的手,還不忘賣弄一下學識。劉啟明先前看到了淳親王眼中曾閃過的那一絲陰翳,他抽出被康斯坦斯拉住的手掌,回了一句“哪裡”便重新退回護衛之中。 康斯坦斯見自己被晾在一旁,不禁有些惱怒。憤怒順著他脖間的血管一下子沖到臉上,整個人就像一隻鬥雞一般,好似下一秒就要拔出槍來決鬥。劉啟明剛反手握住腰間懸掛的槍袋,淳親王適時地出來打了一個圓場。 “我們邘朝人可不像你們這些西洋人一樣那麼不見外。”淳親王拉住康斯坦斯的手臂將他拖到鄭大人麵前,康斯坦斯也因為淳親王這一句俏皮話,麵色重新變得晴朗起來。 “這是我的下臣,也即將是我們大邘朝最年輕的一名禦史。在他旁邊的是他的學生。”這次淳親王故意沒介紹鄭大人的姓名,鄭大人也理會其中意思,立馬握住康斯坦斯的雙手,介紹起了自己。康斯坦斯滿麵歡喜的拉著鄭大人問東問西,但絲毫沒有想跟薛照聊天的意思。 薛照並未惱怒,他反而安靜的立在鄭大人身後,抬眼看了一下淳親王。淳親王對他的表現,滿意的點點了頭。這時,舢板上的格魯蘭士兵也陸續下了船。他們大部分還駐紮在炮船上,隻有百餘名士兵在岸上列陣。 詢問過後,康斯坦斯朝著人群中招手,把走上前的一名臉頰微胖的年輕人拉到了淳親王麵前,對著他行禮道:“我敬愛的老朋友,請允許向你介紹我的助手,他也是我們格魯蘭的王室子弟。” 淳親王聞言露出驚訝的表情,把目光轉向站在康斯坦斯一旁的年輕人身上。那位年輕人也精通中原話,他朝淳親王做了一個格魯蘭國的禮儀,用頗為正宗的語調開口道:“尊敬的淳親王殿下,我是歐文·畢博,現任海軍上尉。” “貴國也是英雄過少年啊!”淳親王拍了拍歐文的肩膀,然後對著康斯坦斯說道:“今天雖是晴天,可海邊依舊風大,就請將軍率隊跟我前去營帳在敘舊情。” “有好酒嗎?”康斯坦斯仰天大笑,露出一副貪婪的神色,“一別多年,我可是對貴國的美酒念念不忘呢。” “當然。”淳親王也跟著笑,隨即他讓劉啟明牽馬過來。 兩人分別上了馬,護衛隊中的騎兵首先護衛著兩人往城南的將軍營帳駛去。步兵們則分列在格魯蘭兵兩邊,引著他們步行前往駐紮地。自從第一次全麵戰爭結束以後,津海第一次迎來西洋人,城中居民們見到西洋人昂首闊步的走在街道上,紛紛嚇得關閉門窗。原本戰爭結束後的滿街的熱鬧場景,重新變得蕭瑟。 站立在津海南門城樓上的青格爾泰也放下手中的望遠鏡,看著淳親王親自將格魯蘭人引入營帳內,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塔馬察站在他的身後,帶著看戲的戲謔表情望著他的叔叔。 “塔馬察,你說淳親王請西洋人來助陣的意義何在?”見塔馬察一時間摸不著頭腦,青格爾泰又開口說道:“五軍營和火神營馳援津海後,淳親王就已經勝局已定,沒必要還要讓那些西洋人趕來津海吧。況且第一次全麵戰爭,正是格魯蘭人炮擊雲州,打得朝廷丟盔棄甲,不得不割地賠款。他現在引來格魯蘭人助陣,真不知京城那邊會怎麼想。” “叔父,侄兒倒是覺得淳親王雖是一位高傲的人,但絕不是一名愚蠢的人。”塔馬察仔細斟酌他接下來的用詞,“叔父,你有沒有想過,淳親王千裡迢迢邀請格魯蘭人前來助陣,是不是在防備我們。” 青格爾泰一驚,隨即又釋然道:“草原可沒有大海,格魯蘭人可不長於步戰。朝廷也不可能知道我們與羅斯人的交易,不然你我現在已經身首異處了。” “不過,我聽商隊的消息,今年年初,格魯蘭人可是在陸上大敗羅斯人。”塔馬察還想在說什麼,可他看到青格爾泰惱怒的神情後,便不敢在出生言語。 “淳親王今晚要設宴款待格魯蘭人,我們宴席上一探便知。”青格爾泰故作輕鬆的回了塔馬察,心中卻暗暗對他增了一分警惕。 塔馬察聞言,也不再言語。海風急急得吹過他的身邊,津海守軍打掃寧海鎮戰場的聲音響在他的腦後。先前淳親王讓他撤軍的命令,格魯蘭人的遠道而來,如今青格爾泰日增警惕心,化成一座大山,壓在他的心頭。麵對著青格爾泰的背影,他腦海中不斷回想起少年時候的場景,他的父親,他的兄弟姐妹,本該是他的諸王之長爵位,都在一夜之間化為了泡影。也許,在獵人準備重新擦亮火槍之前,他這隻野狐要盡快的找到一個更安全的巢穴。 石雲水的北伐軍撤的很快,在命令下達後的幾刻鐘,他們就撤出了雙流鎮外。笨重的步兵炮和一些其它的輜重都被丟棄在鎮中,全軍隻攜帶部分口糧和輕式裝備,想趁著邘朝軍隊圍剿之前,盡快返回棠邑。 西王親衛們已將鷹旗放倒,扶著受了傷的步兵登上原本運送步兵炮的馬車,沿著舊路,火速向南疾馳。令眾人奇怪的是,不光海上的西洋炮船沒有沿著海岸線對他們進行炮擊,連津海城中的守軍也沒出城追擊。一些士兵有些不解的看向石雲水,可目光中的這位王爺卻不時回望,像是在等待掉隊的夥伴。 “西王。”一名親衛不知接下來該如何表述,隻出聲喊了石雲水的尊號。 “有人見到周將軍率隊趕上來了嘛?” 見眾人搖頭,石雲水在馬上嘆息一聲,“但願他們都能安然無恙。” “周將軍一向福大命大,定能脫困的。”一名親衛鄭重的說道。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石雲水點點頭,“但願如此吧,隻是苦了你們了,雖說淳親王不願命人出擊,可我們前路依舊兇險萬分。” 眾多親衛聞言默然,他們中很多人已經知道了東王陽河受阻一事。既然朝廷能在陽河附近集結重兵,阻擋東王北上,那麼也可以在他們沿途派兵騷擾,而他們現在傷兵滿營,真實的戰力已不可同日而語。 見親衛們全都垂頭喪氣,石雲水拍馬走到他們身邊,“放心,大家這幾日好好養足精神,我猜朝廷沒那麼快會派兵前來追擊的。” 親衛們麵帶疑惑,石雲水解釋道:“此次淳親王沒有派兵追擊,便說明了此事。對於皇帝來說,我們是心腹大患,可對於淳親王來說,我們隻是他政治上的一個籌碼。他不能讓我們勝,但也不會讓我們死,除非……” 最後一句話石雲水並沒有說出口來,他對道武和元成兩朝的往事還是有一些了解的。如今皇帝年幼,兩宮太後攝政,淳親王作為道武帝親子,本身在政治上便有很大優勢。如今又身有軍功,朝堂內外,威勢日隆。真要到天下有變的那一日,那金鑾殿上大寶,他也是有能力染指的。 思慮之間,石雲水竟不自覺得打馬來到海濱。他立馬佇立在礁石旁,看著身後津海海港中那宛若堡壘的西洋艦船們,在聽著身旁列隊中傷兵不停的哀嚎聲,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如果淳親王能拿我們當作他政治上的籌碼,那些格魯蘭人呢?” 想到此,石雲水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風經年不停地吹拂海浪,浪濤裡盡是以往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