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所有工匠全部安排妥當,周鈞帶路,將周定海領至了廂房。 將廂房裡間的臥房讓給周定海住,周鈞則住進了前廳旁的小間裡。 而原本住在小間裡的畫月,今晚則搬去和玉萍同住一屋。 入了夜。 周鈞躺在畫月的床上,心中一直納悶。 平時也沒見畫月這丫頭,用過什麼香撲和熏料,但這房間裡卻總是有著一股似有似無的香氣。 甩了甩腦袋,周鈞不再胡思亂想,開始思考下一件差事——購置奴婢。 周定海明日要留在這裡,陪著工匠們一起修繕中苑。所以,購置奴婢這件差事,隻能靠自己了。 龐公勝業坊的府上,大多都是老奴舊部,唯一看過的幾位女子,都是部曲之女,也就是客女。 這次,跟著龐公一起到灞川來的下人中,除了玉萍之外,其他皆是男性。 所以,龐公才出言,要自己在購置奴婢的時候,多添置一些女眷。 可問題是生口交易的中市,每五日才開一日,今天過完,還要再過三日才會開市。 就算白白等上三日,那中市裡販的奴婢,大多都是異邦人,難不成給龐公買回來一群胡姬? 不妥。 周鈞躺在床上,一邊聽著隔屋周定海的鼾聲,一邊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明日得了空,問問身為老奴牙郎的父親才好。 次日清晨,周鈞等待周定海洗漱完畢,向他說了這添置奴婢一事。 周定海聽完,麵露為難之色。 隻聽他朝周鈞說道:“想要一次置辦大量奴標,有這樣幾條路子。” “一個是奴商,就如上次我們看到的沙石清。” “不過奴商那裡,大多售的是異族他國的奴婢,買回來恐為龐公不喜。” “第二個是官奴外放,大戶人家倘若想要添置奴婢,可以去找縣衙登記備冊。縣衙會根據你的要求,篩選官奴,並放戶民間。” “這個法子,本來挺適合咱們,畢竟龐公的品級在那裡。但問題就在於,官奴外放,流程緩慢,審批耗時,往往兩三個月才能有合適的奴標。” “第三呢,就是市館相談,倘若想要快速求購到大量奴婢,這也是最好的通路。” “有些奴牙郎,和教坊、少監、匠作相熟,有大量亟待出售的奴標;還有些奴牙郎,本就是大戶的幕牙,手中也有奴標大單。” “但是,市館那裡,你就算去了,怕是也要無功而返,咱們父子兩人在那裡不受待見。” “原因呢,你也知道。” 周定海沉吟了片刻,又說道:“至於這第四條路子,有點麻煩……” 周鈞奇道:“麻煩?” 周定海:“鈞兒,你可還記得,我帶你第一次去中市的時候,曾經在市外的樹林裡,見過一群人?” 周鈞回憶了片刻,終於想起了周定海所指的那群人。 周鈞:“父親,您所指的是那群流民?” 周定海點點頭:“我也和你說過,流民或因天災,或因人禍,不得不背井離鄉,自尋出路。” “這群流民之中,良莠不齊,有那忠實良善的農戶,也有犯罪欠債的逃犯。” “尋常奴牙郎推賈奴單,一般都不會去做這些流民的生意。” “但大戶人家,倘若要設坊開田,一次采購的奴單太多,有時候也會從這流民之中,去尋合適之人。” 周鈞聽了眼睛一亮,連忙問道:“今日中市不開,那又應該去哪裡尋這些流民呢?” 周定海:“鈞兒你先別急,且聽我把話說完。” “倘若真的要納流民為奴,有幾點為父要先教你。” “一、有戶引的流民,作奸犯科的可能較小,可以優先考量。” “二、不要貪圖青壯勞力,去買那些單個或是成火的男子流民,須知無家無族的男丁,最是容易犯事,甚至可能是盜匪。” “三、倘若要買,自是買流民一家老小,勿要強分,一來有傷天和,二來恐有後患。” “四、挑選流民之時,勿要去選那家中有軍戶的流民。” 周鈞不解的問道:“為何不選軍戶?” 周定海瞪圓眼睛:“你莫管緣由,隻記得軍戶別納即可。” 周鈞雖感奇怪,但還是點頭稱是。 周定海又道:“流民聚集的地點,一般都在歸義坊和通善坊附近,這兩處都位於長安城南。” “城南不比城北,那裡魚龍混雜、人丁雜亂,進去之前記得小心為上。” 看見周鈞走向門外,周定海臨了又喊道:“記住!去了見到人,切勿急言奴標一事,先走走看看,再做定奪。” 周鈞應了一聲,出了外苑,翻身上馬,離開灞川,向官道行去。 騎馬行在路上,周鈞一路向南。 從春明門入了長安,又在東市上用了些膳食,周鈞趕到城南通善坊時,已是下午一點左右的時間。 在入坊之前,周鈞本來尋思,眼下是天寶三年,正是大唐繁盛強大之時,所謂流民,應該隻是極個別現象,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數量很少才對了。 真到了通善坊,他才發現自己錯了。 錯的離譜。 通善坊內,放眼望去,房屋雖然也算是規整,但那破舊的房簷和雜亂的環境,卻處處顯示著這裡,與城北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世界。 從一處房屋的豁口朝裡望去,十來口人擠在一個狹小的裡間中,婦人背著哭泣的嬰兒,用破損的陶罐就著臟汙的濁水,反復洗著帶殼的粟穀。 巷曲之中,四處都是麵有菜色、衣衫襤褸的人,他們伸著手乞求往來的行客,給上些許吃食。 周鈞牽著馬,行走在坊內的街上,看著這些令人觸目驚心的場景,心中滿是震驚和感慨。 才走了幾步,衣著華貴、還牽著一匹乘馬的周鈞,很快就成了不少人的目標。 有那乞丐,跪伏在周鈞腳下,反復憐求著一個銅板。 有那包頭,以為周鈞是在尋腳苦力,大聲推薦著自己相熟的勞工。 還有那犴掇,偷偷湊近,直問周鈞,要不要尋些個棘童幼娘,快活一把。 周鈞惱火煩躁,一把推開眼前這些人,快步向前走去。 此時此刻,他心中莫名想起了前世的一句話。 “在你看不見的地方,永遠都發生著,比你想象所及悲慘百倍的慘事。” 又向前走了兩步,周鈞突然被人從身後撞了一下。 前世身為片警的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就向腰間摸去。 果不其然,錢包被偷了。 翻身上馬,周鈞怒喝一聲,朝著那逃向巷口的小賊,策馬奔去。